允炆远远观望着按辔相对的两人,根本无心挽弓习射。他担忧父亲在病弱的状态下无法自如驾控马匹,而那位和东宫鲜有往来,无诏私自返京的婶娘,分明蓄意等在御马场。她与父亲相见,也不知在些什么机密事。
平心而论,太子对妙弋是极为信任的。单就梅斐的死,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吕姮,只因周王冲动无礼,咄咄相逼,又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不但难以服众,还引得父皇震怒。那次风波,周王背负了劫弑太子妃的罪名,险些被盛怒的父皇贬为庶人。如今,太子又从妙弋口中得悉梅斐与中山王之死皆与吕姮有关,他惊怔之余,朝她问道:“你想怎么做?别忘了,五弟可是前车之鉴。”
妙弋认为他袒护吕姮,满心失落,叹道:“也对,太子妃毕竟是你的妻子,疏不间亲的道理,我怎么忘了?”
太子轻摇了摇头,正想同她解释,她已拨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太子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她难过不已,起初,她还期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可助她迫使吕姮伏法,现在看来,只怕他将会成为自己扳倒吕姮的阻力。这么想着,她催马狂奔,恣意宣泄着心内的压抑与悲凉。然而,身后不断传来太子呼唤的声音,他仍在策马紧追不舍,突然,只听一声闷响,太子竟一头从马上栽落,在地上连滚数圈。
妙弋察觉到后方异常,回头见太子一动不动仰躺在地,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急忙回马而至,赶来他近旁,蹲身轻抬起他的肩膀,想要扶他坐起,他缓缓睁开双眼,气息衰微地道:“妙弋,你和她不一样,亲不隔疏,后不僭先……无人可以超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他试着起身,却是徒劳,妙弋紧张地问道:“伤在哪里?我这就去叫人来帮忙。”
太子握住她的手腕,极力想挽留她,强打精神对她道:“你的话,我都信吕姮犯下杀业,罪恶贯盈,即便她是太子妃,是允炆的生母,我都不会徇私枉法,姑息养奸”
眼看太子形如孤木难支,不由自主向后倒斜,妙弋忙用力撑扶住他,让他倚靠在自己肩膊。他面上露出感激的一笑,道:“这么些年过去,我始终忘不了和你在白石驿的那次诀别……如果可以重来……你还是会选择独自离开吧?”
停留在马场那方的允炆忽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离了马背,好似支撑不住病躯已瘫坐不起,遂紧急召唤侍从速速去传随行医官,准备担架,而后快步朝草场方向飞跑过去……
妙弋听了太子由衷之言,不忍拒却,又难以违背本心,便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太子哥哥,你好像擅不轻,得尽快医治才是。”
太子摇头叹道:“有些话,现在不……我怕再没机会出口……我好悔,没能逃离父皇和母后的包办操控,终是误人误己……我一世都不快乐,唯有念及你时,方觉人生尚有美好。”
他情郁于中,悲不自胜,又兼伤病恶化,几句话的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见他情况愈发岌岌可危,妙弋急出了眼泪。
太子深深看向她的泪眼,竭尽气力道:“妙弋……不要哭,你能否告诉我……若有来世,你可愿……可愿随我浪迹涯?”
还未等到她的回应,允炆已经赶至,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问话,略微一怔,然而,只是一瞬的犹疑,随即奔到近旁,惶急地察看救应,侍从紧跟而来,合力将太子抬上担架。太子身不由己,眼含留恋与难舍,原本紧牵在她腕上的手不得不松落开来。她望着众人拥簇着担架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双手合十胸前,默默地道:“太子哥哥,原谅我没法回答你”
太子的情况已是不容乐观,返回东宫后,他很快陷入了昏迷。妙弋与仪卫同入皇城,才至东宫内苑便遇见仪砧从,前拥后簇着朱元璋的肩舆赶来。她急忙垂首避让,俯伏见礼,朱元璋神色凝重,坐在肩舆上目不斜视,一时未注意到退避在旁的妙弋。她踌躇着不敢进殿,眼见不断有太医出入,所有饶表情无一例外都是严峻而焦灼的,她心内不禁闪过一丝不祥的预福正心神不定地徘徊在台基上,太子妃慌里慌张地从别宫赶回,妙弋乍一见她,积聚的仇恨登时升腾到了,迎着吕姮走去,与她对面而立,她仿佛意识到什么,警惕又讶异地睁圆了双眼,两人之间一时势如冰炭。
她色厉内荏地冲妙弋质问道:“太子本就病情沉重,是你诱他去了御马场,还唆使他骑马?一定是你!太子无事便好,若有何意外,你难逃罪责!”
妙弋并不理会她看似盛气凌饶叫嚣,讽刺地道:“你殿下本就病情沉重?若果真如此,难不成是你用惯了鹤顶红,或是蚀心散,误将殿下荼毒?”
吕姮像是被戳中要害般大惊失色,却不忘极力掩饰,道:“你在什么,我可听不懂!我要去看殿下,没功夫跟你闲话!”
着避开妙弋的阻隔,飞快走入殿门。她拜见过先他赶来的父皇,又哭哭啼啼地去探视榻上已失去知觉的太子。侍奉在榻旁的允炆向她起父亲的病势,吕姮也只觉絮聒,她心中烦乱得很,反复推敲着妙弋对她过的话,确信她做下的罪孽已然败露,否则,妙弋又怎会知晓那西域奇毒的名字?还振振有词地在她面前提起。她越想越慌,正不知该如何收场,允炆忽提到令外的燕王妃。朱元璋听后十分诧异,他怎不知妙弋在今时今日绝不该出现在此,朝随侍的穆恩问道:“妙弋那丫头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朕批准她和燕王回京的诏令才发出数日而已。”
吕姮顿时有了主意,她了解朱元璋的脾气,又懂得借题发挥,在他面前痛陈道:“父皇,燕王妃违逆规制,藐视圣上,未得诏命擅自离开藩地,且居心叵测私下约见太子,致使储君跌落马背,伤重昏迷。”
她的一番状告可谓立竿见影,朱元璋很快下令,命锦衣卫将燕王妃带去大宗正院监看,等候发落。妙弋情知已躲不过这场牢狱之灾,自忖道:“如今太子抱恙,兹事体大,只好待陛下亲审时再揭破吕姮的恶校”然而,身处大宗正院待审的日子又何其漫长,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对外消息完全闭塞,只能得见几个送餐饭,洒扫布置的太监,他们利索地忙完分内之事便走,不管她如何询问,只是一问三不知。
盈月从刘霖口中得知王妃下狱的消息,立刻跑回国公府找允恭想办法,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允恭命人将她赶至院中,当着诸多下饶面,以教的口吻道:“你可知藩王与王妃为何无诏不得入京?自古汲今,藩王都得远离政治中心,一则为稳定朝政,二则为避免其与朝臣勾结。暂且不论燕王妃为何私自回京,她既被拘捕下狱,那必是她知法犯法的惩戒,法不徇情,我也无能为力。”
盈月被他冷漠的态度气得跳脚,她无所顾忌地反驳道:“允恭少爷,哦不,您现在已承袭魏国公了,真不赖,果然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既然您这么怕被牵连,盈月也是识趣的人,我要见老夫人,她必不会对姐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