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嚯——”
记忆中那道怪笑声乍空响起,小姑娘不由脚下一顿,打个恶寒,循声望过去。
原本停放在小院南墙根的马车被拉到路边,马匹拴在一棵杏花树上,十几个儿童在车轿里钻进钻出正闹得开心。看起来年纪最大的一个男孩正趴在杂斑马的脖子上,扬起马鞭重重抽在马身。
“驾!驾!驾!”
这匹杂斑马已经三十五岁的高龄,跑不动道了,才被王老爷贱卖给凤娘。它已属马中的不惑年,走得慢,也不如壮年马那般平稳妥帖,脾气倒是很好,一鞭鞭抽打在它背上,也不挣腾,呜呜咽咽低鸣着承受。
“喂,你干什么,住手——”
小姑娘放开嗓子大叫一声,拔腿冲下去,抓住男孩的裤腿把他拽下马背,吼道:“这是我们的马,你凭什么打它!”
这匹老马性子温顺,平日里赶路慢悠悠也从没人往它身上挥过一鞭。去年凤娘不在家,胥雾带花枝和她去城外古亭看雪,就是骑马去的。胥雾牵着马,她坐在前面,伏下身靠在马脖子上,隔着毛绒绒的冬袄,依稀能感觉到它的温度。老马似乎通透人性一般,不时扭头蹭蹭她的脸蛋,低低鸣叫,走得很平,很稳。
小姑娘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察看马背上殷红的浮痕,眼圈儿红了,奋力把男孩推倒在地,大喊:“它又不是你的马,你凭什么打它!”
“外乡人打人啦——”
不晓得哪个孩子发出的尖叫,马车那头嬉闹的十几个大小孩子纷纷围拢过来,气汹汹把小姑娘堵在中间。啾啾瑟缩在三四个高大阴影里,气势软了,寻了个空隙想钻出去,被两只胳膊一把推回,立时有个胖墩墩的男孩子把空隙堵得严密。
“你、你们要……要干什么……”
到底是个孩子,被人多势众的一方压迫性围堵,表面强撑着硬气,手掌已经微微冒汗。
阳光溜过她齐齐整整的刘海儿和泛红的鼻尖,在脸颊边闪出一道碎碎的光涟。那是她双平髻上佩戴的华胜,细银绞成繁星花,缀着两颗滴圆血玉,有细细的一帘白银流苏,光华夺目。
“我喜欢这个。”人堆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痴痴盯着她头上的华胜,似是被那光华迷乱了眼,伸手便要去她头上扯!
“不要!”啾啾惊叫,一手护着华胜,一手往前胡乱扑打。这是凤娘亲自绘蓝图送去燕北数一数二的璇玑阁请大师傅打造的,她一直喜欢得紧。
混乱中,啪!重重一个巴掌落在那女孩子面颊,她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外乡人打人了……”
“大人们说过不能相信外乡人,就不该让她们进村子里来!”
“外头的人都是坏人,她居然打了小谣!”
“不能这么放过她,咱们把她丢到庙里去,那里有妖祟来惩罚邪恶的外乡人!”
七嘴八舌的讨伐声中,一个急红了眼珠子的孩子大声提议。大大小小的孩子左右相顾,惊疑不定,又齐刷刷把目光望向年纪最大的孩子王,等他决策。
那孩子方才被啾啾大力拽下马背,摔在地上磕到尖利石子,胳膊肘擦破了皮肉,火辣辣疼得锥心,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当下大声道:“走,咱们把她绑到庙里去,等妖祟发落。”
得到指示,一群孩子一拥而上,呼啦啦把啾啾围夹在中,推推攘攘往村落西面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姑娘吓得不轻,声腔里溢出了哭音,然细胳膊受两个大个子钳制,动弹不得,挟迫着跌跌撞撞跟上前头的步伐。
从村子东南面往西走,有一条泥土小路直达罗堂庙,一群孩子浩浩荡荡往那边去,远处的山民看了一眼,以为孩子们又要去后山杏花林玩闹,并没在意。
罗堂庙建在村西头,离最近的人户也有几里的脚程。大抵是村子里修缮最气派的屋宇,朱红墙垣黄澄檐,巍峨高耸,背荫不远处千万桠春雪堆砌的一林杏花,一眼望去,颇有肃穆庄严的美感。
似乎没什么人气,庙门紧闭,不见一影。领头的孩子也不从大门入,而是命令大家蛰伏在远处的鹅掌柴树丛后面,自己带着钳制啾啾的两个大个头,猫腰往耳房一侧走去,悄悄推开掩藏在一瀑藤蔓下端的暗门,把小姑娘往里猛地一推,迅速插上销。
啾啾扑倒啃了满嘴的灰,呛出了眼泪,顾不得擦,爬起来扑到门边拼命拍打:“快放我出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快放我出去呀!”
矮门嵌在一堵厚实的高墙中,门板又十分厚重,从外面销死,饶她拍得手掌通红,兀自纹丝不动。
“快开门呀,我不告诉大人,华胜也给你……”小姑娘拍打了半天,又怕又急,服了软,但外头仍悄无声息。那群孩子大约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