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们把凉菜挨个摆在桌子上,那郑老板方才下楼去了。
薛恺悦见那凉菜中有道水晶脍,就拿起筷子尝了一下,点头道:“你别说,他的水晶脍做得跟咱们家里的厨娘不相上下。”
顾琼边动筷子边道:“这郑老板本就是京里的人,他是郑岚郑大人的族侄,跟妻主和离了,带着一位小公子,出了京自己过日子,他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就在这景州开了个食铺,每月里的入息也很够他过活了。”
薛恺悦听了问道:“他为甚和他妻主和离了?”
顾琼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若窕接话道:“奴才倒是晓得的,他妻主是郑大人以前的一位学生,如今已经做到了正五品的知州了,这女子很不是个东西,没发达的时候需得巴结郑大人,对郑老板还过得去,后来郑大人被皇上打发去做了个闲职,这女子就开始嫌弃郑老板生的是儿子了,往家里带了三四个小郎不说,还整日里对郑老板不是打就是骂的,郑老板气不过,新户婚法颁布没多久,郑老板就要求和他妻主和离,倒是他妻主拖着不肯跟他痛快和离,整拖了他一年多,后来还是关尚书亲自过问了,官府才判了和离。”
薛恺悦听了便不言语了,顾琼见状便劝薛恺悦用菜。过了一会儿,郑老板就打发小伙计上来给薛顾二人端了一道爊鳗鳝、一道海蜇鲊来,两个慢慢用膳。
正用得香,就听跟他们隔了两张桌子的席面上,一个四十来岁身着上好的流烟纱衫的女子道:“这位柳大人,一天到晚搞这些风流故事,她也不怕御史们弹劾她?”
另一个三十多岁衣着也颇为富丽的女子道:“姐姐,你这想法可就落伍了,如今天下太平,不搞月旦评这些,却去搞什么呢?摆个擂台,让百姓打擂吗?”
与这两个女子同桌的一位二十多岁头上插了五支金钗,妆容极为精致的女子道:“柳大人搞风流花会,咱们正好去赏花不是?没准还能娶上一个两个呢。柳大人可是发了话了,凡是这回消夏会上排在前二十名的男儿,官府都恩准脱贱籍,每人只需偿还所在青楼的饭食银五十两即可,这可不是娶回去的大好机会么?”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劝阻道:“妹妹,你别做梦,柳大人可是要给这些男儿发花红的,你想娶回去,那得把花红银子也给出了。”
那三十多岁的女子倒有自己的意见:“便是把花红银子也出了,那也比平日里给哥儿赎身便宜,我打听过了,前十名每位是二百两花红,后十名每位是一百两花红。平日里要赎个哥儿,没个五百两银子,能赎得出来吗?可不是大大地划算?”
顾琼听到此低声道:“这柳知州够会做生意的啊,她买咱们的膏脂,一瓶三十五两,这前十名若是都有人娶,她就能赚一千三百两,后十名也有人娶,她就又能赚六百五十两,这加起来可是近两千两银子啊。”
那若窕听了接话道:“她说了,这些银子她一文不要,都给景州的百姓修桥补路用。”
顾琼机敏地瞥了一眼若窕:“她?哎哟,你知道得够清楚的啊。”
若窕低头:“她是个好人,怡主子你别总拿她当坏人。”
却听那一桌的三十来岁的女子又道:“不管怎么说,这柳大人,总是要比之前的陈知州强多了,陈知州那可是破家的知州啊。”
那二十来岁的女子道:“这世上真是没天理,柳大人是柳相国的族妹,尚且在这里做个知州,那陈知州要文才没文才要武艺没武艺的一个人,怎得就能调到京里去做侍御史了呢?听说她如今可威风了,一天到晚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
那三十来岁的女子道:“那姓陈的多会巴结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又是御史中丞陈大人的远房堂姐,那陈大人被她磨得受不了,就只好把她给调过去了。”
那个四十来岁的女子道:“没准她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呢,她本就是正五品的知州了,如今一级没升,到京里还是正五品。”
薛恺悦和顾琼两个都不大明白这些女子所说的陈知州是谁,但他俩都知道这御史中丞陈大人乃是陈语易的妹妹陈语陌,当下顾琼小声问这若窕道:“这陈知州是谁?”
若窕低声道:“听说叫陈帆,原先是这景州的知州,陈知州调走了,柳大人才来这里上任的。”
薛顾二人对这陈知州都不甚了解,也就不怎么在意,两个用完了午膳,就准备下楼结账离开。
才下了楼梯,薛恺悦就看见在一楼楼梯口的席面上坐了两个女子,两个人都着一样款式的朱红劲装,头上都梳着五六个小辫子,小辫子上扎着细细的碎花绒绳,看上去别具异域风情。大的女子也不过十八九岁,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小的稚气未脱,大的却是又美又凌厉,眉峰上挑眉尾尖细,鼻子高直脸颊薄瘦,眼睛大大的,像是从九万丈深渊中提取了两瓢寒泉,樱唇红红的,不知谁把姚天的火焰凝固在了朱唇上。这两个女子看上去警惕心也很强,时不时地扫视周围,大的女子眼角一扫就是一道眼刀,这份凌厉劲儿,好像当年的陛下啊,薛恺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顾琼命若窕去结账,见状也向这两个女子看去。两个女子注意到了他们在看,小点的瞪了顾琼一眼,大点的则是直接扬了扬手中的宝剑。
薛恺悦皱了皱眉,果然便是外表像陛下的女子,也很难有陛下的仁厚。
出了这郑家店铺,顾琼低声问道:“薛公子方才看什么呢?”
薛恺悦微微一笑:“那个大的眉眼有些像妻主,可惜没有妻主一成的温柔。”
顾琼听了也笑了:“妻主可是姚天独一无二的,岂是这两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能比得了的?”
许是这日中午见到了这两个女子的缘故,下午顾琼忙着对账安排分铺的生意,薛恺悦一个人闲着无聊,呆坐在店铺的后院,只觉凄凄惨惨,度日如年。脑中没想别的,全是明帝,一会儿想陛下这会子在做什么呢,睿思殿里处理政事呢,还是在哪个殿里说笑呢?一会儿想他当初遇到明帝的时候,明帝也就二十岁,比这个大一点的女子略大个一两岁的样子,却已经是凰朝的天子了,双十年华的天子英姿飒飒又美貌过人,战场上更是所向无敌举世无双,他当时以为明帝必然是个很冷厉很严肃很薄情的女子,及至嫁了明帝才知道,她是怎样温柔暖心的一个人,唔,虽然前两天她太霸道了些,可是他把她的水状香给砸了,他冲她飞杯子,朝她身上泼热水,她都没有计较,别说罚了,连斥责两句都没舍得,这样的妻主,当真是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