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80年,夏,立秋前的一天。
甘肃天水,当时已是秦国的地盘。
是夜,韩松子正在天水的一间农舍寄宿,时至亥时,他已睡下近一个时辰了。
房间里的布置很是简单,除了几件漆制家具,就是他的随身物品了。鲨鱼皮制铠甲挂在农家的土墙上,墨子剑放在自己的枕头下,早已显得破旧的青色短布衣放在窗边的漆案上,陶制的小碗里盛有少半碗的豆脂。
他是被漆木床底下的老鼠给惊醒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蔡庄的天象异常、动物异状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
床前摆放好的草鞋已经被狂奔而出的老鼠冲击得东一只、西一只。韩松子摸出枕下的火镰荷包,找出火石和火绒,很熟练地生火、点燃灯芯,却发现,昏暗的豆油灯亮下,还有两三只落单的小家鼠慌不择路地再往外跑。
兽皮帘子间隙,剧烈的红色地光虽然只闪耀了几下,却直射进这茅屋,让韩松子看得心惊肉跳,他忙起身,抓过漆案上的青布短衣、短裤,胡乱穿好,脚还没来得及穿上草鞋,地面突然传来的嗡嗡作响声,把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等他奔到屋外,只见如墨般的夜空里,红紫光闪烁跳跃,地下发声,似大风鼓动、又像巨石滚过,韩松子惊恐得屏住了呼吸,他直盯着眼前的这一切,连在蹲在跟前的房主蔡二都没有看见。蔡二却给他打了招呼:
“先生,也叫这异声给惊醒了?”
“嗯,本来也睡不好。地面好像也在抖动,这是怎么了!”
韩松子望着又闪亮起的亮紫光,嘴里木然回应着,心里却是一片惶然。
“今天晚前的云彩也是让人大感惊异,这么些年,我还没见过橘色的云彩堆积在天上呢!”
“我刚如厕时,听到房后的山体之间,都发出阵阵异响,让人毛骨悚然啊。”
韩松子听了这话,扭头看看还蹲在地上的蔡二,觉得这不是一个老墨客应该说出的话。
“蔡姜呢?”
“我没让她出来,女孩子家,这景象让她看了,还不把她吓坏了。”
蔡姜是韩松子对蔡二女儿的尊称,她实名一个单字:“壁”。那个时代,是不许外人直接称呼自己未出嫁的姑娘的。蔡姜是蔡二的独生女儿,蔡妻在蔡姜五岁的时候,不知下落。在这高岭之上,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村里的人,大都依山建起房屋,蔡二的房屋建的最高,也离群最远。
所谓站得高、自然就看得远一些,远处的天地交集线,红、紫光芒不间断地闪射、形成一片片色幕,韩松子看得痴了,连山上传来的轰隆声都一时进不了他的耳朵里。忽然,房屋西南侧,小杉树林里,传出几声畜生的狂嚎,几头极似狮子躯体的动物突然越出来,后面紧紧跟着一群群似麋鹿、獐子和野马的,你追我赶,狂奔突兀,速度极快,看着冲击的方向,是向着蔡二房边的进村土路而来!
蔡二没理会韩松子对地光的痴迷,从那阴影处直跳起来,双手把韩松子拖进屋里,随即把大门“呯”的关上。
紧接着,门外传来各种动物的粗重呼吸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各种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早已清醒过来的韩松子,夜幕里用墨派的“换影移步法”把自己的剑握在了手里,做好了应对不测的准备。
“阿爸!快来啊!救我!”
蔡壁的房间里传出她凄厉的呼喊声!
韩松子在黑暗中定神、移步,飞跃过去,用剑挑开蔡壁房间的兰草隔帘,借着闪射到屋里的异光,只见蔡壁长发裹面,身着小衣,靠在床头,颤栗不已。
“穿上衣服!怎么了?刚才?”
他没敢直视蔡壁,忙收起手中的墨子剑,侧过脸,沉声问她。
“蛇、蛇、蛇??????”
蔡壁言语已经不连贯了,看来,刚才屋子里逃逸出的蛇,已经让她魂飞魄散。
蔡二打燃火绒,点亮豆油灯,放在漆俎上,看着从床前的小坐屏后走出,已经在漆黑中穿上外衣的女儿,一时间,不知用什么语言去安慰她。
“壁儿,没见什么蛇啊?别怕,有我和你松子哥呢!”
浅蓝色、稍显紧身的襦裙包裹下的蔡壁,眉清目秀,因身子略显纤瘦,更显出她的亭亭玉立来,她一边用玉簪束缚着自己的长发,一边看着眼前她两个最信任的男人,虽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基本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韩松子不经意地看到漆俎上,放着一个兽纹玉制带钩,细颈中环,制作精良,纵然在混弱的油灯下,也散发着一种内在的气韵。漆俎另一角放着一只纹着鸟纹的褐色陶罐,里面盛着清水,陶罐周围,水洒了一地,漆俎底下的青砖地面,两条红色的小鲤鱼,正在不安地蹦跶着,轻轻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蔡壁看到韩松子专注的眼神,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表情,随之轻声说道:
“劳烦先生了!今夜地动山摇、天呈异象,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前几日我们刚从山下溪流中捉回的两条红鱼,都能争先恐后地从陶罐里向外跳!”
蔡壁说着话,边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鱼重新放回陶罐里。
“对了,先生,今天大概在酉时,我看见梁上的老燕子把小燕子用嘴衔着,接连抛出燕巢!我刚把几只小燕子送回去,老燕子又再次抛出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后来,我没了气力,就不去管它了。”
“这种怪相,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看看今晚树林里的走兽,也是发了疯似地左奔右突,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韩松子应了蔡二一声,挺挺他的身体,一副若有所思状。
“说起走兽,阿爸,你该没有忘记给小雨儿喂食吧?”
“没有的,照例给它盛了些粟。”
蔡二接着女儿的话茬,继续描绘着他今天的所见所想,语气中的惊异明显地表现出他对天象异常的不安,他局促地晃动着身体,连跪在身下的草席都被他的动作给移了位。
“对了阿爸,今天申时,我去打水时,发现院子边的水窖里居然溢满了水,水还显得有些浑。”
韩松子听着蔡家父女的对话,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乱象,即便是自己的师傅扶黄在此,他怕也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有点想师傅了,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巨子,可数百门徒里,他最喜欢和最得意的弟子,就是他韩松子,这次再次派他到方国来,原因师傅缄口不语,韩松子也不好再问。或许,自有师傅的道理吧。
“既然蛇没有伤到你,那么,我就回去睡了。有事情,记得大声唤我啊!”
说完,韩松子站起身来,环手施礼,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蔡壁看着准备离开的韩松子,欲言又止,只好无奈地看看父亲,目送他们一个个走出自己的房间。
已是子时了,韩松子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不时涌起莫名的焦躁和慌乱,他没有吹灭油灯,心里在问自己,如果再看见老鼠跑出房间,他会不会用竹针去射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