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世海开启已有五年,海外船舶来往频繁,朝廷在巽州坎州等地设有港市,进行盐业烟茶等贸易。然而傩教垄断舶来品市场,以极高的赋税压制通货,面对朝廷和傩教的双重霸权,人们怒不敢言。
外族人渐生不满,于天成二十六年春,在没有王侯镇压的巽州,举兵犯境。战报传到大回都的那一刻,回王仍醉心长生之术,尽管遭到很多大臣反对,还是将‘海客霍乱’交由七王爷平息。然七王爷是个刚愎自用的主,贸然带兵出击,战事惨烈,民不聊生,节节溃败的消息再次传到大回都,终于引起回王的重视。
得知外族人能驭海兽作战,回王下令让坎州尚候出兵,协助七王爷讨伐外族人,且在年底收复失地。尚候领旨后,带着数万精兵悍将前往巽州支援,将进犯的外族人一步步撵回离世海附近的东夷城,如果不是七王爷好大喜功,贪得无厌,不听尚候劝阻,就不会有六月的‘东夷之战’。
据说那一战何其悲壮,不但外族人折损了过半的海兽,而且在七王爷大意轻敌的情况下,朝廷和尚候的兵马几乎全军覆灭。无数将士为昏庸溃烂的王朝铸就铁一般的肉墙,才使得惊吓过度的七王爷和痛不欲生的尚候勉强逃脱。战事第三次传到大回都,信中将一干过错全推到尚候头上,回王震怒之下,钦点滕王公滕歌任八州总将,滕摇为先锋将军,奉命治罪坎州尚候,并带领浩瀚军和扶摇军平定‘海客霍乱’。
因‘东夷城之战’深入人心,所以外族人亦被称作‘东夷人’。
东夷猖獗,虽远必诛。
此刻,坎州容城一派好景色。
严城主准备的府邸显然经过精心挑选,竹帘在微风中微微摇晃,风铃叮咚的响,清脆的铃音在寂寂空庭回荡,我懒洋洋地抬眼看去,窗格边摆着的沉香炉中逸出淡白色的烟,满室盈香。
能将我和其他人的喜好尽数摸透,想必这位一直哭穷不肯出兵的严城主,定然是个八面玲珑心,就是用不到正点子上的大人物。
“滕少,滕少。”身旁袭粉衣的男子不满我走神,他样貌就像桃花成了精似的,满目温煦,真的是添一抹朱红显得娇艳,勾一丝白晕显得清美。
我犹疑着将方才下的白子捏回掌心:“走神下的,不算数。”
“人家都说举棋无悔,滕少跟梨落公子学下棋之前,先跟他学学人品吧。”男子幽幽叹道。
“初拂啊,我记得你以前没那么话多……”
两年前,我从地下贩卖市场将他捡回来,见他衣衫褴褛,浑浑噩噩了三年,因姣好的容貌在许多有特殊癖好的官宦子弟间辗转,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更不记得自己曾叫过‘花采子’。
我便唤他‘初拂’。初出人世,拂尽前尘。
黑子在他灵活的指腹,步步紧逼我的白子,我‘嘶’了一声,感到头疼。
初拂微微笑道:“你可别装病唬我,上次已经用过了,这回不得耍赖。”
我更头疼,学棋有诸多好处,能训练思维、战术和心性,唯独不能耍赖。我又盯起桌旁的那只沉香炉,有些茫然。
初拂笑得不行,黑子的攻势稍稍减弱,我瞅准时机,毫不迟疑的大举进犯,杀他个片甲不留。初拂正愕然,见我悠哉悠哉捧起茶杯,细细慢慢地吃着茶,不由恼火:“你算什么一军之将,竟耍这些小手段,等一会儿攻城,看尚候会不会像我这般让着你。走之前,滕王公就叫我盯紧你,让你别皮痒,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滕王公,两年前阻抗离州叛军有功,替朝廷和傩教立的伪仙主凤清收复了几座边翼城池,深受回王倚重,旋即荣升为二品定国公。如今稳坐诸多公爵侯府的首位,在大回都亦是叱咤风云旖旎一时的人物。风头比起当年正盛的滕仙主,更进一筹。
“我能有什么心思,尚候暗中力保景少主,回王又不是不知道,与其打着核查东夷案的旗号,不如说趁机削弱尚候的势头。我们这位王上看似昏聩,其实比猴还精,他的儿子同他一个德行,把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若非如此,怎会趁两军交战之际,设陷阱圈套给尚候,尚候为了后方百姓平安,不跳也得跳啊。”我望着局势大好的棋盘,顷刻间没了对弈的心思,散去手中白子,落得珠圆玉润的脆响:“都说七王爷行伍出身,比起政客出身的四王爷,自然要刚正果敢些……其实老狐狸的儿子们都一样,全是小狐狸罢了。”
初拂被我一搅合,失去翻盘的机会,恼怒的要来揪我头发,正巧林间传来清浅从容的车轮声。
我听闻,躲在来人身后,朝初拂摆出鬼脸。初拂委屈的哼唧,朝来人唤道:“梨落公子,你快管管这泼皮。”
那人笑若春风。
雪衣似锦,宽大的袖摆绣着梨花荼蘼白,如瀑的墨发用简单的白绳松松的系着,我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对上他偏头微笑的模样,阳光暖暖,他眉梢里藏不住的柔情,顷刻化成涓涓春水,将我懒散干涸的心灌溉。
我像在阳光里伸了个懒腰似的,小猫般蹭着他的袖子,嘴里念念有词:“大罗金仙保佑我,下棋把把都赢。”
他温润如玉的手向我头顶伸来,却因坐在木制轮椅上有些不便,改抚摸为弹额头:“下次轻点欺负初拂。”
我笑容皎洁,满口应下。初拂有点沮丧,更有点酸意:“公子这么惯着泼皮,叫她蹬鼻子上脸,愈发不像样。我是无所谓,就怕回头滕王公修理她。”
我气得跳脚:“你到底是我捡的,还是我师兄捡的,怎么还学不会认主。你这么听他的话,咋不跟着他。”
初拂瞪圆眼睛,双手叉腰骂道:“凭你这泼皮还想叫我听你的,我要不看在梨落公子的面子上,谁要跟你。”
“好呀你!”我就差撸袖子揍他,初拂也不甘示弱:“谁怕谁。”
院子外,从十和灭一在窃窃私语。
“滕少跟初拂哥又吵起来了。”声音懵懂的是灭一。
“正常。”嗤笑:“日行一吵。”
丰慵眠听我和初拂斗嘴的空隙,整理好我随手扔在一旁的盔甲,银白色的甲胄在他的擦拭下,映着我褪去青涩的眉眼。
我吵得口干舌燥,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接过他手中的盔甲,套在青衣上。丰慵眠朝我招招手,我蹲下身子,由他拂去发间的落花,用他束发的白绳轻轻地挽起:“小心。”
初拂登时停下碎碎念,将套马的缰绳递给我。
我接过缰绳,嘱咐初拂:“照顾好公子,我和灯华去去就回。”
一出院子,便见灯华等在梧桐木下,眉目冷峻而凝重:“巽州要有新的君候了。”
好快啊,傩教这么快就培养出了傀儡王侯,也不知道是何等货色。只是面临被东夷人蚕食鲸吞的巽州,任谁都有些力不从心吧。
“东夷人可有动作?”我将缰绳套在朔夜身上。
朔夜是离州特产的好马,以黝黑的鬓毛和奇长的四肢闻名,能疾驰千里,更野性难驯。我黑着眼眶蹲了一个月,才驯服它。
灯华还是那个闷油瓶,憋了半天来一句:“有。”
我差点忘了前一句问的是什么,只好转头问叽叽咕咕的从十:“东夷人有什么动作?”
“东夷一战过后,海兽损失惨重,听说要用新鲜的处子肉喂养。他们的东皇君也是奇怪,不仅能驾驭海兽,还懂得这些歪门邪道。好在伤及海兽就是伤及他们的根本,没有半年是恢复不了的。”想了想:“就是傩教有点蠢蠢欲动,派了人过来,想坐实尚候的罪名,折断景少主的后援。”
灭一嗫喏:“我们是不是要将攻打尚城的事往后放一放……”
“放一放?”我将脸凑近灭一,他和从十长得很像,只是灭一心性单纯,常被有心人利用:“谁跟你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