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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

陶飞白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睛,一张脏兮兮的脸凑在自己面前正眨着眼看他。小白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当他还是个普通人类的时候,这个瘦瘦小小皮肤黝黑的男孩儿是他最好的朋友,几百年过去,这位人类朋友当然不可能还活在世界上,刚才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这会儿肯定还在梦里才会见到故人。

“白!醒醒,集会要开始了,要是晚了可就抢不到好位置哩!”男孩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美式俚语冲他叽里呱啦说着话。陶飞白皱起眉来,他看了看四面熟悉的幻境,要说是梦,这感觉也太过真实,揉揉胀痛的脑袋坐定,身旁是一堆干草垛,背后靠着油腻发黑的墙,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在现实中,抬起头看向这个男孩儿。这个男孩儿从出生就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叫他D,D一看陶飞白醒了,拉着他的手把人拽起来,“快点儿,快点儿,国务大臣集会的车马上就要到了!”

一六六五年三月中,这一年城里比往年气温升高的都要早,春天还未过去,正午时候的热气就快把人蒸熟。走在街上偶尔会听到绅士夫人聊天,抱怨起这过早变热的天气,连新衣裳都来不及添置,只好把全年的旧料子翻出来再穿一次。卖洋装的定制店老板也跟着唉声叹气,往年这时候还没跟隔海的东方世界订购上好的丝绸,如今看来今年加急也要赶不上了。

可这些与D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出生在这个城市最脏最臭的贫民窟里,母亲在隔壁红灯区做着皮肉生意。女人生他的时候本意是想用长钳子把他夹死在肚子里,没想到挨不过痛最终还是生了下来,所以D天生腿脚不灵便,又因为是第四个生下来的孩子,索性叫了D,而D这个代号却和那个一心想杀死他的母亲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他懂事后自己给自己取的。

小白的母亲也同D的母亲一样,在贫民窟入口站街,唯一不同的是,小白的妈妈是个不错的黄皮肤女人,看无家可归的D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没说什么也就时常帮着照看这小孩儿。

这年春天,除了过早变热的天气,其他同往常一样。陶飞白的妈妈在房间里做着生意,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蹲在门口等。

“白,你听说了吗,城郊的村子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听说那些人都是被女巫诅咒才染病死了,可吓人了!”

“你说那些穿大斗篷戴宽沿帽的胖女人?D你胆子也太小了吧,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肯定又是韩胡说八道,早和你说了,韩的话听一半丢一半。”陶飞白看着紧张兮兮的男孩儿笑了,房间里吱呀吱呀的声音不断,小白吸了吸鼻子捂上耳朵。

“我可没胡说,我看到了!”D拽下陶飞白的手继续说道,“前些天这里来了个男人你不知道,身上长满了黑色的斑点,没几天就倒在街上死了。后来还是兵老爷来收拾走的,还都给看到的人每人两块金币,说千万不能说溜嘴了!我怀疑城里那帮家伙有大秘密藏着!”说完话D紧紧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看四周,鬼鬼祟祟往陶飞白手里塞了一块金币,“我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白,我们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住在高墙里当官的人到底在想什么,陶飞白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掂量着那枚金币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女人的工作终于结束,满脸胡渣穿着脏兮兮西装的男人推开破烂的木门看起来心情特别舒畅,低头看到蹲在门口的小孩儿,笑眯眯地抬手揉了揉两人的头发,往地上扔了几枚硬币就拽着裤子走远了。陶飞白捡起硬币装进补了又补的口袋里,手指点点里面的钱,距离他想让母亲彻底这事儿还有很大的差距,叹了口气推门回家,早把D说的浑身黑色斑点的男人忘到美国去了。

从这天开始,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她躺在床上没法工作,一直高热不退,没过几天脖颈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D看着女人的模样忧心忡忡,四月开始的时候,城里发下通告,国务大臣要隆重巡视他们这条街,因为大腹便便的男人总是坐在高高的车里,于是小孩们把这巡视叫做“集会”。

迷迷糊糊醒来的陶飞白被D拽着往□□车的方向跑去,虽然D的腿一瘸一拐但并不影响奔跑的速度。他觉得自己肯定还在梦里,因为之前的事,接下来的事他早在几百年前就经历过了。

两人挤到人群中去,国务大臣和他的亲卫队正穿过街道来。那个高傲的男人始终没看两边围观民众的脸,凑热闹的人们也想不明白他来这的目的,只有陶飞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D,别看了,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一会儿要发生不好的事情。”陶飞白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冲天火光,他猛地抓着D的手臂试图把伸长脖子够着看集会队伍的男孩儿拽回来,D却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我想看看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D是个很奇怪的男孩儿,他虽然生在贫民窟里,却对时事政治无比关心,当时在高墙里当官的人,名字职位只要问他,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仿佛他才是在国会里工作的人。陶飞白有些着急,不停拽着他的手,男孩儿却始终没有理会他,等集会车过去,很快这里就会放礼花,接着整个贫民窟会被大火卷噬,D也好,他染病的母亲也好,从他家大喇喇走出去的男人也好,所有人都会死在这场大火中,除了他。

陶飞白从大火里爬出来,浓烟充盈着肺像把进出空气的空堵住,他快窒息了。活着的时候,坐在家门口听母亲和来来往往的陌生男人在逼仄房间里摇着木床吱呀作响,他只能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抬头看看被工厂烟囱滚滚浓烟遮住的灰蒙蒙的天,想着马上死掉变得和那浊雾一样轻。但真到了被死亡堵住呼吸的档口,他忽然害怕起来,自己是不是会像半死的母亲一样浑身爬满黑色斑点,手脚皮肤上长出肿块,然后七窍流血在床上抽搐,最后被死神拖进坟墓。

火焰吞到他后脚跟,陶飞白挣扎着往前爬,油腻肮脏的地面被炙烤出焦臭,没死透的人在背后的红色里嘶鸣,滚着满身的火招摇,像在地狱中舞蹈的尸骸,最终一个个落幕倒在大火里。他转回头,下唇让牙齿磕破流血,人死后会去哪里,站街女的儿子会下地狱吗?会和这些跳舞的骸骨一样吗?不要,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呼……”

奇怪的叹息混着燃烧的噼啪声钻进陶飞白的耳朵里,街面上忽然出现一个穿着齐踝长的黑色大衣,戴一顶宽边沿帽的人。或许因为陶飞白趴着,他看上去很高大,背着火光回过头来,他看到这个人的脸上戴着一个鸟喙状的面具,细长的黄色带子把风镜模样的眼镜勒在面具上,手里还举着一根权杖模样的棒子。

这是死神的模样吗?

陶飞白控制不住泪腺哭了出来,他竟然冲那个叹息的死神喊,“救救我,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戴面具的人一步步冲他走过来,那时候大火已经烧伤了他的小腿,火焰燎着他的发,把尖端烧成的卷糊,他往前爬着,伸长手抓住人的衣角不知是想把他拽进火里还是让这个死神带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