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狭窄的山谷间穿过，摩擦巨石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季眠站在山间下窄河中飘摇而过的一支小船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季眠。母亲总是这么叫自己，她是个美丽又严肃对他有着近乎变态要求的女人，自从父亲过世，这个女人用比父亲更加严苛的手段训练着自己，对于季眠来说，她比起普通意义上的母亲，更像一个严厉的老师，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是母子，而是上下级。
平心而论，他并不记恨这个女人，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后来又把他养育成人，此些种种都让季眠提不起恨意，要恨只能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为什么没能继承季家的能力。
盛满山风的身体像一片羽毛从小船上飘了起来，季眠随着那阵风往山头飘去，不知道飞了多久，他终于降落在悬崖边，眼前除了光秃秃的石头和不远处稀疏的树木，什么都没有。
白昼忽然落幕，巨大的月凭空出现在山间，像是着急着要靠进他，不甚纯白的微弱光线把枯萎的树晓得不阴不阳，有人从黑暗中走来，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像那奔来的月慢慢靠进自己。季眠眯了眯眼睛，他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手中拿着小时候经常管教他用的符文戒尺。
“季眠，不要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乱了手脚。”
他几乎是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走近的女人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抬起那只没拿戒尺的手头一次摸了摸季眠的脸，“儿子，我们季家之所以存在是为什么，可还记得？”
“保护人界不受六界侵害，儿子一天都不曾忘记。”
“没错，季家现在只剩你和妹妹，女人终究无法继承，所以只有你，若你身死，一切都无从谈起。儿子你记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仔细斟酌，保住性命，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你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能牺牲？我是季家的人，保护天下苍生是组训，如果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那这一切不就本末倒置了？”
女人皱起眉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又拉住被打男人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你是唯一能开启秘密的钥匙，如果你都死了，天下才是真正不复存在！接下来还有恶仗要打，你要时刻提防身边所有人，包括你的妹妹！”
“母亲，钥匙是什么？”
疾风呼啸，季眠被风打落悬崖，猛地落入水面，他睁开眼睛，原来刚刚只是梦而已。
“做噩梦了？”驾驶座上的苏颜偏头看他一样，季眠捂着脸颊愣愣地点了点头，“梦到我妈了，她第一次叫我儿子。”
他记得自己刚刚出了钻石酒吧的门，犹豫半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回刑警大队确认方家兄弟的安危，但自己却莫名其妙睡着了，还做了这么一个梦。梦境是有力量的，它会预知某些东西，也会暗示什么，这不是季眠自己想象，而是母亲告诉他的。他经常做梦，也经常梦到自己的母亲，但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刚刚的梦境真实。
那是什么地方？他隐约见到过，但不能确定是哪儿，失踪六年的母亲出现在梦里预示着什么，难道她并没有遇害，而是因为某些原因藏了起来？钥匙？什么钥匙，自己只是个没有任何法力的普通人类，他能开启什么秘密，甚至还需要牺牲其他人？还有母亲的话，提防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意思？季眠扭头看了看苏颜的侧脸，母亲想说的是他吗？
“我们很快就能回到舞市，你两天没合眼，确实吃不消，刚刚在休息区就换我开车了。”苏颜没回头直接开口说了话，季眠皱着眉揉揉震痛的太阳穴，好像梦里的风还在耳边呼啸，重重靠在椅背上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偷偷看了苏颜的侧脸，经过这些事情，他好像越来越琢磨不透苏颜这个人了，同段高朗不像普通认识般的亲密，能一眼认出季氏的符，冥界来人的怀疑，不在生死簿上灵魂，还有贪狼星仙的视线，苏颜不过三十几岁，这些种种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他只是个普通人类。
那么他千方百计隐藏身份来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和梦里母亲暗示的钥匙有关系吗？还是说，梦只是梦，所有一切都来源于他的胡思乱想，苏颜只是个普通的，身世悲惨，且与双子结有一点联系的普通人类？
“你知道我刚刚梦见什么了吗？”季眠下意识就冲着苏颜开了口，“我梦到我妈，她让我提防身边的人。”
“梦不过是人类想象的具体表现，所以才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季警官大概是这几天太累的缘故，才会梦到这样的事，等所有事情结束，好好休息一下吧。”苏颜完全没接他的话茬扭过头冲他礼貌一笑。季眠看他这样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抱着抱枕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飞速逝去的街景。
苏颜，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要说还是你们这些人类身体不行，生命又脆弱，只是两日不睡觉就撑不住了，还是我们妖好，真想不通那些神仙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么有缺陷的种族。”
“六界芸芸，生而平等，互相制衡，一方独大都会造成混乱，万物生长皆有定则，每个种族都有存在的意义，不能乱搞歧视。”季眠回过嘴去才音乐觉得不对劲，出门时候三个人，怎么这会儿多冒出一个声音来了？猛地一回头，后座上，大耳朵狐狸正晃着腿双手抱了个苹果有滋有味的吃着，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地瘪瘪嘴也不再搭腔，继续抱着苹果吃，是十八，这家伙不知道什么坐进了他们的车子，还特别自然地晃着腿吃苹果。
“你小子什么时候上来的？！不是跟着星仙回楔目去了嘛，大人办事小孩儿别瞎凑热闹。”季眠故作凶恶伸手去抄他抱着的苹果，十八仙飞快躲开把苹果紧紧抱在怀里，“诶诶诶，说话尊重点儿，我可是这车里年纪仅次于池瑜姐姐的存在，还是楔目城有名的大妖，是大人物，只不过脸看起来年轻些，我在修道的时候，你个小娃祖宗都还在吃奶呢，本仙是怕你凡夫俗子一个应付不了，才跟来的，你就感恩戴德吧。”
“我看你单纯是来凑热闹的吧！”
受空间限制季眠还真没法拿这狐狸怎么样，那狐狸看他手伸不到自己这里，放肆地做了几个鬼脸，气得季眠咬牙切齿，坐在旁边的池瑜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打闹的两人，感觉像两只可爱的小动物，开着车的苏颜从后视镜里看到脸都憋红了的季眠心头一热，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苏颜，你真是变了啊。”女人坐在镜子前看着脸上露出笑容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苏颜了，所以更加知道这抹笑容意味着什么，那是已经丢失的情感再次回到身体里的前兆，对于苏颜来说，这不是好事。她站起身来，靠近窗边，看看外面路上时明时灭的路灯，垂下了眼睛，回头看向余濯，“准备一下，等清清回来我们就去见见他们。”
“知道了。”余濯靠在旁边的沙发背上淡淡回应，表情晦暗一片，他恨苏颜，恨到想亲手杀了他，可是以他的能力没办法除掉这个怪物，只得求助于人，哪怕这个人也深不可测。
刚接上的手还在隐隐作痛，他握紧了拳头，等他们回到舞市，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季安屈膝跪在沙发前死死低着头一刻也不敢抬起来，她像是怕极了那个女人，身体都止不住颤抖着。汗水顺着额发滴落在木地板上，欣赏够了夜景的女人绕过沙发坐下，示意她抬起头来。
“长本事了。”
季安听着女人不阴不阳的声音，让人吓得一抖，“属下不敢……”
“不敢？都动上刀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我记得当初给你的命令里可没有杀掉苏颜这条吧，怎么，耳朵不好，没听清楚？”
女人弯下身子，用冰冷的手摸了摸季安的耳朵，顿时季安如坠冰窟，说话时候牙齿都发颤，“属……属下只是怕莫名出现的人……搅坏了大人的计划，想以绝后患……请您放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