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颉哦了一声，不太自然地走上了之前演奏的台子。

他一下子就成为了众人目光的中心。那些陌生的人、陌生的目光，像一把把剑一样射在轩颉身上，即使他身有坚冰护体，也难免被凿了几个小口子。可他常年保持平淡的表情已经习惯了，哪怕心里在打鼓，外人也只能看到一张冰冷的、漂亮的壳。

轩颉张了张嘴巴，说了句：“大家好。”

“呲！”君鬼铃突然不安分地蠕动起来，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轩颉的指肚轻轻靠在上面，给它一些安慰。谁知君鬼铃却像被讨厌的虫子啄了一下，叫得更大声了，一种穿透耳膜直接打在头顶的尖利。使得下面不少人都捂住了耳朵，除了几个内力特别高的。轩颉把君鬼铃握在了手心，半晌，它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苏楼主，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林幽沉声问道。现场有许多人都很不满，但何幽没开口，谁也不敢先说话。

轩颉不是双林的人，也不太懂双林的规矩。面对比他气压高了十倍不止的何幽，他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何盟主说的哪里话，这只是我红楼送给大家的见面礼罢了。”轩颉顿了顿，神情冷漠：“没想到大家不怎么喜欢啊。”

江河摇着他满脸的肥肉，笑道：“苏楼主这份礼物太过稀有，是我们博陋寡闻了。”

轩颉挑着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江帮主，听说你们在东亭的码头被人袭击了，损失惨重啊。你若是缺钱了就尽管说，我们红楼能帮的就一定会帮的。”

江河的拳头捏得紧紧的，脸上依然是用肥肉堆砌出来的假笑，一眼看过去还觉得有些慈祥。“多谢苏楼主好意，水帮只不过是擦伤了一点皮毛，没有大碍。”

“哦，那就好。”轩颉道。他的目光从下面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身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轩颉却能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鸷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人隐在面具后面的目光穿越人群，与轩颉对视。他的眼睛黑乎乎的，轩颉什么也看不到。

轩颉看了一眼二楼的角落，他只看得到精美的雕花梁柱和一片随风起舞的帘子，但他知道，那后面有一个人。

“其实，我今天邀请大家来红楼，并不是为了我。”轩颉道：“我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有幸得到花楼主的赏识，阴差阳错地当了这红楼楼主。我有什么资格让鼎鼎有名的各位英雄千里迢迢地赶来呢。”

轩颉顿了一下，欣赏下面千花百样的表情，觉得有意思极了。

“可是，我既然当了这楼主，就得负起这楼主的责任来。”轩颉看见不远处的佩芷和红蕊露出老母亲一样的笑容，好像自己的孩子长大了。

轩颉也很高兴，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不想要看到佩芷和红蕊失望的表情了。现在就让他们高兴高兴吧，就这一秒。

轩颉顿了顿，继续道：“数十年来，红楼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是红楼的本事，当然也少不了各位豪侠的担待。我记得花楼主曾经跟我说过，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情义，是天地良心。”

众人的表情愈加迷茫了，不知道轩颉到底想干什么。何幽扳着脸，看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后生，隐隐有一种预感。轩颉看见，角落里的扫地僧微微笑了，平静祥和，就像那个被银杏叶铺满的下午。他甚至看得没看轩颉一眼。

此刻轩颉最关心的还是那个面具的反应。他站在角落，隐藏在人群里，轻轻抬了下头，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雪岭，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位名叫甄实的人。”

何幽紧绷的脸终于有了些变化，目光愈加深沉，像一道落满了千年尘埃的长城，不知通向何方。

隐在角落的甄筠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轩颉会在今天提起这件事，轻松的神情瞬间垮塌。

轩颉，你要干什么？

“十年前，雪岭惨遭灭门，囿庄上上下下百口人无一幸免。想必大家都听说过这件事吧。”

何幽突然开口，流露出低沉厚重的声音：“十年前，你不过几岁小儿，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轩颉挑眉，勾了勾嘴角：“盟主，你忘了吗？几岁小儿终究会长成男子汉的。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甄家的人并没有死完。我还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甄筠紧紧地抓着栏杆，指甲深深地刺进木头，他脚下已经落了一层不浅的木屑。他看着圆台中心的那个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的眼神是轩颉从未见过的深沉。冰儿不自觉地挪开了几步。

何幽握着黑黢黢的风雨刀，眉心皱成了一团，紧抿着嘴唇，似乎只要轩颉的口里流露出一个对甄实不利的字来，他就可以立刻上去宰了这小子。

“甄大侠义薄云天，豪情万丈。他在世时，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我想在座的各位也有不少受过他恩惠的，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查出当年真相，为甄大侠报仇雪恨的事吗？”

下面爆发出一阵细索的声音，这些所谓的武林豪杰就像一个个小媳妇一样交头接耳起来。

“你想怎么样？”何幽道。

轩颉虽然对何幽不熟，但从他认识的几人的讲述中，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武功高强、为人正义上。又想到甄筠和他家的关系，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一点。“我想查清当年的真相，为甄大侠，为囿庄的数百人报仇。”

小爱扯了扯甄筠的衣角，轻轻地唤了一声“哥哥。”

甄筠浑浊的眼睛突然清明，疼惜地看着一脸天真的小爱。何姒找人帮小爱的蝴蝶修好了，那个人的手艺很好，丝毫看不出它曾毁坏过的迹象。漂亮的蝴蝶张着翅膀，好像马上就要飞走了。

“冰儿，你把小爱带到后面去吧。”甄筠低声道。

“不，我要跟哥哥在一起。”小爱揪着甄筠的衣服，嘟着嘴问道：“哥哥，那些人在说什么啊？”

甄筠笑得有些惨痛，他蹲下摸着小爱的头，温柔道：“哥哥也不知道那些陌生人在说什么，但我感觉他们在说什么坏话，小爱也感觉到了对不对。那我们就不要听了，跟冰儿姐姐去后面玩吧。”

“哥哥你不去吗？”小爱问道。

“哥哥还要等轩颉呢，你先去吧。”

小爱似乎还有些不愿意，冰儿在不远处招手道：“小爱，快来，我们去厨房看看皆茹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我们把它们吃完，让大家今天都饿肚子。”

小爱眼睛一亮，蹦蹦跳跳跟着冰儿走了。冰儿牵了小爱的手，回头看了甄筠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面对轩颉的慷慨陈词，众人似乎没什么反应，像一滩死水一样安静。

他们昨天晚上可不是这样的，轩颉想到此处，止不住的有些恶心。

“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雪岭掌谱和希微剑的下落吗？”一个声音从二楼的拐角传来，众人的脑袋同时往那个方向看去，像一片整齐的向日葵。

只见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突然冒了一个人出来。甄筠阴沉着脸，眼角狭长正如锋利的剑尖。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一脸惊讶、惊喜、不敢置信地何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