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过得跟以往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尽管家里华灯初上，丰盛的美味佳肴，琳琅满目的零嘴小吃，年味在张灯结彩中耀眼得快要溢出，但林汇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想起大家还在小院一起生活的时候，过年总是闹哄哄的，大人们爱凑到一起打牌，爱聊一些有的没的八卦，偶尔还会炫耀攀比一下自己家里儿女的收入......小孩有新衣穿，有邻里街坊的红包拿，有总也吃不完的瓜子蚕豆，还有明明很怕却又爱不释手的鞭炮放。

那时的晚上大家喜欢聚到院前空旷的场地上放烟花，看谁家的烟花放得最高最大最响，那便寓意着来年的好彩头。后来即使爸妈都离开了，林汇雅跟奶奶也依旧每逢新年之际会放上几只烟花，新年的美好她们还是要向上苍祈祷，小小的林汇雅不解的问奶奶：这么多烟花，我们的不高又不响，它会听见么？那时奶奶说再微弱的光芒只要你诚心祷告，总有一天老天爷会被打动，它会听见的。那晚的奶奶让林汇雅认识到原来这个平时凶巴巴的老婆子还有柔软睿智的一面，后来林汇雅才知道，这个老婆子不是不柔软，她只是习惯性的将刀子嘴当做捍卫自己的武器，儿走媳逃，留下一个小累赘，家徒四壁，她这个老婆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嘴和一双手，手勤嘴悍，谁也甭想欺负她们娘俩。这双手支撑起她们的生活，在林汇雅不知道的多少个夜晚为她盖过被子，为她织了许多件毛衣，甚至已经纳好了她出嫁的棉拖，精致的面料，利落的缝线，有一次林汇雅偷偷打开柜门，当一堆棉拖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为之惊愕，可惜后来的大火吞没了这份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爱意。她想起奶奶手上那些红肿的冻疮。

那段日子纯粹得两袖清风，林汇雅不用在脸色的夹缝中生存，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她不需多优秀来证明自己在那个家存在的价值，顶多挨奶奶一顿臭骂。不像现在，她要自己在这个家中发光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其实矛盾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她一面厌恶着这个家庭，一面又努力让自己更优秀来得到他们的认可。

奶奶去世后，她拒绝欧晓芳女士抛出的橄榄枝，打算吃百家米过活，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的林汇雅只剩下这样一腔的勇气，年轻气盛的想法终归不成熟，后来她寄宿在赵文启家三个月，还算平静的生活却被她和赵文启搞砸了，她没想到小启会那样高调的宣告他对自己的感情，如果说小启妈之前是真的喜欢汇雅这个小姑娘的话，那当林汇雅跟她们学校那次不良暴力事件扯上关系后，那种喜欢的好感度降级，而当她一直宝贝的儿子说喜欢她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不悦和不堪，她气急败坏的一人给了一个耳光，小启妈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赵文启放弃了省体大体育生特招的名额，他说他要留下陪汇雅一起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一起面对高考那道难关。赵文启留下了，但她必须得走了。为了赵文启、为了小启妈，却不能为了自己。再后来她接受了欧晓芳女士的橄榄枝，可她听见那还没蒙面的后爸在电话里跟欧晓芳大发脾气，她至今依然很清楚的记得杨建国当时是这么说的：“家里已经有一个小麻烦了，你现在又领一个大麻烦回来，还嫌家里的麻烦不够多是不是？我们家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这糟糕的手机隔音让林汇雅当时心凉了一大截，但她假装若无其事，波澜平静地立在一旁，等待着欧晓芳女士将自己领回家。无依无靠的孤单真的太难受了，别人同情的目光真的太灼热了，她的自尊受到了煎熬，她总得屈服于一方，她开始学会着和自己和解，和这个世界和解。她后来努力学习，努力变得更优秀，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麻烦吧，那些年少时受伤的自尊潜藏着无限的能量，大到无法想象。

除夕夜那天晚上，林汇雅看着手机里面的新年祝福，她一条一条往下翻看，可爱俏皮型的，令人啼笑皆非型的，还有言简意赅型的，几个室友发来的那冗长的一段肯定是群发的，启晟学长发来的倒是简单得多，最后一条是赵文启发来的，一半搞笑一半认真。林汇雅也编辑了几条逐个发了过去。她突然想起来，年会上安南逸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自己，她要不要给他也发条新年短信呢？

没过一会儿，林汇雅手机响了，是赵文启打过来的，林汇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嘿，汇雅，新年快乐。”赵文启先开口。林湘在高三那年就改了林汇雅这个名。

“新年好。”林汇雅在电话的一头说着新年最普通却又最真挚的祝愿。

电话那端察觉到许久没有联系的两人之间略微有些陌生的尴尬。此时的赵文启是有些局促和挫败的，曾今他们是打打闹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如今两人的生疏隔着千万里。

他们家搬到那个小院时，她身边就只有奶奶了，尽管只有两人相依为命，但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依旧乐观开朗。两人家里都有没有兄弟姐妹，于是年少的他们总爱跟对方过不去，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赵文启吵不过就扯她的头发，她不管吵赢还是输了都去小启妈那告状，后来赵文启发现不管怎样他都是受罚的一方，也就任由着她霸道的欺负，然后看她笑得没心没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笑会让他觉着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那些懵懂的情愫就这样在打闹的羁绊中生根发芽，勇敢的骑士只能默默保护着公主，他暗自埋在心里的那份喜欢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哪知旁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时林汇雅还叫林湘，王郡晨依旧爱八卦，那时他们高二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那时王郡晨不知为何跟她在冷战，他看她因此心情不好而去找王郡晨弄清缘由，没想到王郡晨看到自己因为林湘而来，于是更加来气，她指着赵文启口沫横飞，义愤填膺：你丫的就是个懦夫，当了这么久的朋友，连喜欢人家都不敢开口，不过就算开口了也没戏，因为人家根本就只把你当朋友，她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是你。一盆冷水浇得他里外冰凉。语言这东西，在表达爱意的时候如此无力，在表达伤害的时候却又如此锋利，那是王郡晨出事前两人最后的对话，不愉快的最后的片段。

后来，楚墨走了，王郡晨走了，谢旭朗走了，安南逸走了，连她最亲的人奶奶也走了，但他还在她身边，勇敢的骑士会在公主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说服她住到自己家中，小启妈也乐于体验多养个女儿。那个暑假，林湘话少了很多，赵文启倒还是一样，能眉飞色舞的唠叨个不停，他说：“林湘，我把你那份都说完了。”林湘笑笑，却说“有个能听你说话的人，多幸福啊。”

赵文启只能无奈的心疼着她，他多想抱抱在地上坐成一团的林湘，林湘像是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干嘛这样看着我？小启，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能吃能喝能睡，你妈今儿还说我长胖了不少呢，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

林湘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文启圈入怀里，他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猝不及防的温暖让林湘顽强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慢慢崩塌，她此刻不再想假装坚强，躲在无人的角落暗自神伤，本以为自己坚强固若金汤，不曾想脆弱得这样不堪一击，人就是这样一种很神奇的生物，这种想法才产生不过一秒钟，大脑就传达了讯息，眼泪很快涌出眼眶，她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不想谁看见她的眼泪。决堤的眼泪勾出所有的伤心事，源源不断，再也止不住。许久后，她哽咽着问：“会好的，对吗？”

像是在问赵文启，又像是在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