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一夜春雨，我失魂落魄从这里逃出。那时，只想着，今生再也不回到这个让我痛恨的地方。如今，却是又回来了。

洛阳依旧是那般，纵然城外重兵压境，城里却是如往日一般繁华喧嚣，街上各色的摊贩，行人你来我往，仍过着自己平平常常的日子，毫无不安与害怕。想来，如今的洛阳已然看够了这你争我抢的厮杀与战乱，你要打便打吧，要杀便杀吧，左不过谁来了，我日日都是要这样过得。

我悠悠在大街上走着，心中五味杂陈。这里的街街角角我太熟悉了，记得父亲最喜欢到居安里的五味茶楼，他时常信步带着我来这里，点一壶龙井，便悠悠在茶楼二楼楼台的桌旁坐下，一待便是一下午。不做什么其他事，只是看着下面的人来来往往，过着各自的生活，听着茶馆里的老套评说，一遍又一遍的讲。小时想不通父亲这样闲待着有什么趣味，便自己在茶楼里四处逛着，或是听腻了评说，便直直躺在桌凳上呼呼大睡起来，时常一觉醒来，天色已然微黑，父亲背着我慢慢向家走去，父亲的背脊又宽又厚，比我的床还舒服。

如今，我好后悔，自己没有多陪父亲在这茶楼待些时候，父亲的平易之心，生活之趣，我今日方明了些。

失神想着，几滴清泪滑过脸颊，咸涩的泪水渗进咽喉，猛然惊醒了我来洛阳的目的。我定了定心神，轻轻拭去眼泪。向前走去。

只道是有钱万事易，不出半晌，在几锭银子的帮助下，我很快打听到了他们的情况。果不其然，这洛阳确是来了几位武功高强的将军，听闻其中一位还娶了王世充的女儿，成了当朝驸马。

闻次消息，我心中又惊又喜，只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这成了驸马的又是何人。我心中满满的疑问，便迫不及待向罗府赶去。

到了罗府，却见府门外守着八九个兵士，皆披坚执锐，盛势凌人，行人匆匆路过，也被撵的远远的，不让靠近。这府衙细细看去，不似府宅，倒颇像是监牢。

我心里暗暗思量，想来王世充心中多疑狭窄，并不十分信任罗成等人，有所忌讳防范，方作出这样一出戏来。只是，这重兵把守，眼线众多，我又该怎样进去呢？

我独自在府外等了许久，也未等出这府里有什么人出来或是有什么人进去。门外将士过几个时辰便来换一次岗，交接配合，不留一点空隙。

直至夜幕时分，上天助我，方远远看见罗成骑着马走了过来。他面色冷峻，颜色很不好看，到府前径直将马交给门前的守卫，不多言什么便向府里走去。

我急忙喊道：“这位将军，新画的扇面要不要看看。”

听到我的喊声，罗成猛然掉头过来，惊讶的直直看着我，想不到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时竟呆住了。

我又轻轻向前道：“将军可有意看看？”

罗成敛了敛神色，恢复了先前铁青的脸，淡淡道；“拿进府给本将军瞧瞧。”说着便进了府。

我赶快小跑着弯腰跟在他的身后，门后的守卫相互瞅瞅，倒也没有多加阻拦。

进了府，果真看到秦琼，程咬金等都在这里，看到我，大家皆是又惊又喜，只拉着我问个因果所以。倒是罗成，换了便衣后便静静坐在一旁，并没有多和我言语。

坐下一番详谈，我方知道，原来我离开瓦岗寨后，李密果然发难，只道是罗成与秦琼大哥胆大妄为，拥兵自重，不但重重罚了他们，还削了他们的兵权，一时之间瓦岗人心散乱。之后过了不久，李密争夺之心逾重，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尚未筹谋准备完全，便发兵北上，与王世充刀兵相见，结果却是兵败，将士百姓死伤过千，李密也落荒而逃。罗成、秦琼等人本就不愿继续追随李密，便趁势暂时归顺了王世充，再做打算。

听到这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我确实连累了他们。

秦大哥看我难过，劝到：“你不必介怀，李密不是什么明主，无论如何，我们兄弟都会离开。只是，你来洛阳，不知所为何事。”

我轻轻道：“不知各位觉得这王世充是不是明主呢。”

众人不言，有些诧异的的看着我，我便把自己来的目的和秦王的意愿全盘吐出。

待我说完，不想程咬金一拍桌子，喊道：“太好了，阿音，你来的太及时了。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在这地方待了。那王世充，说的好听，防我们像防贼一样，门外日日守着那些兵。不是叔宝拦着，我早就像打他们一顿。”

秦大哥也点了点头，说：“是呀。秦王仁厚，我们兄弟早有追随之意。只是。”他微微停住，叹了叹：“只是単二哥想来不愿离开。”

“我听百姓说，有人娶了公主为妻。”我问道。

秦大哥点了点头，说：“正是二哥。王世充很器重二哥，二哥重情重义，他只怕不会离开王世充。”

我心中轻叹，想来人各有命，各有各的选择。

看到几位大哥这样的态度，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秦王风度，众心所向，当真是水到渠成。只是，我默默瞅了瞅罗成，自我进来，罗成一直是一言不发，也并未表露自己要离还是要留的心意。我细细看着，这王世充还是蛮信任看中罗成的，不但封将进爵，当真也是将兵马交到了他的手中，不似秦琼他们，备受冷落与防备。不知他的心意到底如何。

罗成一味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并不说话。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忽然抬头直直的看着我，我也细细看着他，并未回避他的目光。罗成眼神忧郁，眼睛里有一团浓浓的墨色，我看不透他心里想着什么。他直直看了我片刻，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今夜我便住在了罗府，只道是我给几位将军家眷画肖像，便要留宿几日。

两位大哥心智坚定，已然打定了追随秦王的心思。我很开心这般顺畅。转念一想，罗成今日几乎没有和我说话，不知他心里是不是怨我。我不自觉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话，还是越早说越好。既然要让他到秦王那里去，就要解开误会，心甘情愿的去。

思索了片刻，我定了定心，敲了敲罗成的房门。片刻，他开了门，将我让进了屋子。

罗成许是料到我会来找他，并不惊讶我的到来。他为我到了一杯白水，将杯子推到我的面前，自己也到了一杯，握在手里。

我将杯子环在手掌里，开口道：“罗成，今日的事你怎样想。”

罗成没有回我，只是静静看着杯中的白水，许久，开口道：“阿音，你会喜欢我吗？”

我心里仿佛被尖针狠狠扎了一下，只扎得鲜血直流，一阵阵发疼。我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道：“对不起，我的心，已如明月，今生便只照向秦王了。”

他的眼神顿时失了所有色彩，嘴角微微抿起，高大的身影显得十分落寞。

“罗成，”我轻轻说，“有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过无情。我当真是一点不愿伤害你，但事与愿违。所以，我不骗你。无论怎样，你在我心里都很重要，我把你当做亲人。”

罗成静静坐着，僵住了一般。

我继续道：“我来洛阳，为得也是把你们心甘情愿带到秦王身边，秦王如何，不需我多言。罗成，你是英雄，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念着我们这份情谊。”

许久，罗成抬眼看了看我，轻轻道：“我明白，你让我想想吧。”

一夜无话，一夜我未眠。脑子里胡思乱想这许多的事情，画一般在我脑袋里涌现。罗成淡淡的神色，寂寞的身影。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