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似乎慢慢悠悠地在她身周飘荡。
她甚至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一世,她为了救下苏和失事的飞机一起炸成了烟花,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也还记得之后的一世,她进入了一个婴孩的幼小身躯,以温家的嫡女的身份被教养长大,却在及笄后替代她早逝的父亲哥哥上了战场当了将军。
征战十数年,终于在一次战役中,长剑入体,满目血红,她只来得及拼尽全力斩下了面前将领的首级,握住手中的缰绳,之后便浑浑噩噩地有着自己被身边的亲兵抢了回去,到最后,她也只听到了医女的哀泣和属下的悲号。
她梳理完自己的记忆,抬起了手,她身上还是那件染满血迹的银甲,月光中,她的手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色彩。
做过一世的习武之人,她对自己的身体可谓是了如指掌,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伤已经不见踪迹了,她坐起身来,尝试着用手去触碰身边的一只老鼠,她似乎碰到了那只老鼠的皮毛,可对方却毫无反应——现在的她,大概,可以算是一只孤魂野鬼了。
她又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执念,不管按照现代的那些小说还是按照古代的话本,她似乎都不该继续留下来,她终究还是站起身来,穿过墙面来到了室外。
月光照在身上,她也慢慢有了一些力量感,就像是前世的内力,她沐浴在夜晚清亮的光芒中,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野草层层叠叠地长着,院落破败而荒凉,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了,可是她却清晰地在墙缝里,看到了一抹莹润的玉色。
她走过去将那块玉取了出来,上面的龙形张牙舞爪,一道细细的裂缝贯穿了龙的右爪,上面还沾染着些许属于她的尚未耗尽的内力。上一世,她临走的时候,把它扔在了自己的后院里,就像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样,没有哪两个习武之人会拥有完全相同的内力——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原先的温家后院!
半透明的手指抚上玉佩,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中,她仿佛飘在半空,旁观了她死后所发生的一切。她的遗体由副将和医女一同扶灵回京,温氏全族缟素,她尚还在舞象之年的弟弟,从副将手里接过了她的灵位,满眼通红,向着家中高声呼喊:“温氏庭湛,回家了——”然后在一片哭声中低着头对着那块小小的木牌勉强地拉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阿姐,到家了,我们回家了。”
全族为她守灵七日,随后将她葬入祖地,可灵堂的白皤都没来得及撤下,皇帝的一纸诏书已经到了温家,说从她的私帐里搜出了通敌卖国的信笺,违背温家家规,是为不孝,卖国求荣,是为不忠,不忠不孝,念温家众人孤儿寡母不知详情,褫夺温家所有荣誉的同时,逼迫温家剩余的人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再开启祖坟,将她的尸首从祖地中取出,当着众人的面剥光衣服,挫骨扬灰,洒在护城河里以儆效尤。
温家一众当然是不肯的,嫡女为了家族放弃了大家小姐的生活,代父兄前往边塞,最终死在刀剑之下,怎么可能让她尸骨未寒就被如此对待?
于是温氏一族自弃兵权,所有在朝堂上的弟子全部乞骸骨,就为了保全她一人,让她能够安息。
可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畜生丝毫不知足,在傅氏和崔氏的连番挑拨之下,帝王雷霆震怒,诛温氏全族于集市口,她满脸慈爱的奶奶、尚还青涩的弟弟、一身缟素的母亲,甚至已经有了身孕的弟妹全部被当场斩首,没有一个人讨饶,没有一个人后悔,人人知温家含冤,却无法制止。
于是,在周围百姓的哭声里,温氏一族,从此绝嗣。
皇宫里,美人还在帝王身边娇笑,崔氏素手捧着酒杯凑在他唇边让他喝酒,温香软玉在怀,美酒佳肴在侧,而在不过百里之外的集市口,凛冽的寒风里,温家所有的子弟为了他的一句话血溅三尺!
强烈的对比彻底刺痛了温庭湛的眼球,那是她的家,她放弃生命也甘愿保卫着的家人!
她是个现代人,向来是不相信什么入土为安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傻,为了一个已经没有知觉的死人,为了她,赔上了全族的性命?!
她无数次想张口打断他们的决议,可是没有人听到,相同的场景一次次在她面前重演,每一次,她都只能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地安然赴死,最后,她双眸血红地双膝跪倒在地上,猛地呕出了一口血,向着夜色疯狂地嘶吼:“崔凌蕊、崔凌珪,还有姓李的狗皇帝,你们全族,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