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马河,是双塔县城的护城河,离县城的土城墙有二里地远。虽然已是阴历三月初几儿了,但早晚儿的天气还是冷嗖嗖的,护城河边儿的枯草上还冻着亮晶晶冰碴儿,河岸防护林的小树上也还挂着白霜儿。 天刚放亮,河边黄土岗村的文三叔,穿着大羊皮袄擎着火鸟,腰上挂着兽钩子,已经在河边的小树林里四处撒么着了。 突然,柳树行子里面传来两声婴儿的哭声,文三叔停下脚步一怔,大早清儿的哪来孩子的哭声?就随手扒开柳树趟子向里走去。 哭声越来越近,虽然文三叔已六十多岁了,但眼神还是不赖。大老远就看见前面柳树趟子旁,有两个年轻人正在捯饬着,女孩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年轻小伙子在帮着女孩子侍道。 文三叔摇摇头暗暗叹息了一声:“唉!这些愣头青啊!” 文三叔紧走几步咳嗽了一声,到了俩人跟前儿:“喂,我说丫头这样那成啊,快把孩子给我。” 又对着年轻小伙子说:“你帮她侍道侍道,衣裳要裹严实喽,要不透风留下病根儿就崴泥了。” 俩年轻人竟然挺听话,乖乖的把刚出生的婴儿递给了文三叔。 文三叔对男青年说完,就脱下大羊皮袄把孩子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捂着脐带裹紧了,这时孩子竟然没哭。 文三叔对年轻小伙子说:“你收拾得了吗?得了搀着她跟我走”。 文三叔说完就抱着孩子,也不顾婴儿的抓挠,拿起火鸟就朝不远的防洪大堤走去。 走出柳树趟子,接着就是成年柳树林子,不远处就是防洪大坝了。虽然文三叔年岁有些大了,还抱着个孩子,但还是走的挺快,而那两个年轻人,相互搀扶着走的却很慢。 文三叔顺着土台阶走上大坝顶上回头一瞧,两个年轻人还没到坝底,但往他俩身后一瞧,沙地上有哩哩啦啦的血迹,文三叔脸上立马出现了焦急的神色。 文三叔又快速走下大坝,来到两人跟前对小伙子说:“把你衣服脱下来。” 小伙儿一愣,但还是乖乖的脱下了绿棉袄,三叔把婴儿从羊皮袄抱出来,又用绿绿棉袄裹好,再把大羊皮袄递给男青年:“把她裹好喽坐这等着我,别让她受了风。” 说完文三叔抱着婴儿麻利的翻过了大坝,向大队饲养室跑去。 在大坝靠近村子这边有大队的饲养室,一个用砖墙围着的大院子,大院就建在树林旁边,有二十多间房子,三间住人正房,其它都是放草料和养牲口的平房,文三叔就住在饲养室,是负责喂养生产队这些牲口的。 文三叔推开饲养室大木门,进了院子就喊:“黄老三黄老三,起来了吗?快打开门。” 门从里面被推开,走出一个年约五十来岁,留着板寸头穿着黄军裤白褂子,脖子上搭条手巾的精壮汉子。 黄老三看了一眼三叔抱着的绿包裹:“三叔?怎么的今早清儿逮着大家伙了?” 文三叔没有理他,撩开门帘子进了屋,对随后跟进来的黄老三说到:“快点老三,兑点温乎水儿。” 黄老三和三叔先开着玩笑:“怎么的三叔?这就要开煮啊?”三叔给了他一巴掌:“煮个屁,你瞧瞧能煮吗。” 说着三叔打开绿包裹,漏出带着污物的小孩脑袋瓜儿。 “啊!小孩子啊?”黄老三漏出惊讶的神色:“三叔怎么回事?”文三叔一摆手:“快烧水去,一会儿告诉你。”三叔着急的说到。 黄老三一指地炉子:“三叔,地炉子上的水是热呼儿的。”“那成,你再把炉子捅热点,给小孩子先洗洗,我去接那两个愣头青去。” 黄老三一愣:“接谁?”文三叔着急往外走:“接孩儿爹妈。” 三叔说着撩开门帘子出去了。黄老三找来盆子,用火筷子捅开炉子,兑好水开始清洗孩子。“嘿,还是个带把的!”黄老三边洗边嘀咕了一句。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手拿一本书,留着长胡须的男子:“老三?大早清的咋呼什么呢?” 黄老三一招手:“快来神算子大哥,搭把手给孩子洗洗。” 神算子大哥一愣:“哎呦老三,哪来的小孩子啊?嗯?孩子怎么不哭呢?快让我瞧瞧。”说着神算子轻轻点了小孩子肚脐一下,放下书就帮着黄老三拿瓢舀水,给孩子清洗了起来。 清洗完了,把小孩用炕单子裹了起来,神算子一张手:“老三,把小孩给我。”说完就把孩子抱了过来,仔细瞧着婴儿小脸儿。 “我说怎么小脸憋得通红也不哭呢。”神算子说着把手指伸到小孩嘴里,掏出来黏黏的污物。 “哇…”的一声长啸啼哭,随后婴儿手脚乱舞,小脸也不红了气也顺了,“哇哇”大哭了起来。 好一个可亲的小娃子。这时,从里屋又走出一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中年人:“大早清则哇乱叫的你们俩干嘛呢?” “教授,快来瞜瞜。”黄老三对眼镜男说。而这时,婴儿哭的更来劲了,神算子一挥手:“老三,快去煮点粥来,孩子是饿了。” 三人大男人就当起了保姆,分别忙乎了起来。 这时,门帘被“忽”的打开,三叔和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女子看了屋内一眼,直接冲孩子扑了过去。 “等等。”神算子拦住女子,冲年轻小伙子说到:“你先提了着开水,到旁边磨房那屋给她洗洗,孩子哭一会儿不打紧的。” 俩年轻人这才看清,屋里有好几个中年人呢,想说什么又没敢说,便低头提了着水壶走了出去。 神算子抱起孩子仔细端详起来,而孩子在神算子怀里抱着竟然不哭了。 “怎么样赛诸葛,看出什么没有?”黄老三问道,神算子大哥不语,眼镜男接话了:“孩子这么小,现在能瞧出什么?” 工夫不大,两个年轻人进了屋,年轻女子就直接从神算子手里抢过孩子,也不管其他人瞧着,背过身就拽起衣服,把粉嫩的咂儿塞进孩子嘴里,婴儿拼命的嘬起来,手脚不停的抓挠。 几个人拾掇准备利落,黄老三把几个烤饼子和刚做好的玉米糁粥,端到了破旧的八仙桌上,又端出了一小盆腌萝卜条,和半小笸箩炒料豆子:“三叔,两位哥哥,还有你俩个愣头青,先过来吃点儿东西暖和暖和。” 饲养室东头有大队的粮库,虽然钥匙在队长和会计手里,但在开春种地秋后收粮时,要给各户发粮食种子和粮食入库,年底按工分分粮食时,文三叔帮忙过称分粮,再者队长和会计都知道,这里住着三个九城来的文武高人,所以掉在地上的粮食,就由文三叔拾掇起来,队长会计也睁只眼闭只眼装做瞧不见,使得他们几个一直有余粮。 几个人吃着饭。小伙子:“你么俩在第几小队干活?”黄老三首先开口。“我们俩都在一队。”年轻小伙儿回答。“你俩都是城里来的吧?” 小伙子抬头看了一眼黄老三:“嗯。”黄老三又问:“你们俩都多大了?”小伙子一指女孩:“我20,她18。” 黄老三一拍桌子:“你俩可真能起妖蛾子,大冷天的到野地里生孩子,也不怕冻着,怎么不去医疗点?哼,再者有了孩子,你们俩还怎么干活?总不能带着孩子干活吧?” 小伙子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喂孩儿的妈,没说话低下了头。黄老三缓和了口气:“你们家里知道吗?”小伙子头摇摇头:“不知道。” 黄老三看了一眼神算子大哥,神算子大哥走到女孩面前:“孩子先给我抱着,你也去吃点饭。”女子不情愿的把孩子递给了神算子。 女子吃完后,众人拾掇完碗筷,但大伙儿都没说话儿。而这时的孩子,竟在神算子怀了睡着了。 “你过来,我给你号号脉。”神算子指着女孩说到,女孩伸出白皙胳膊放在了八仙桌上,神算子一手抱孩子,一手搭上女子手腕,目光却钉在女孩脸上。 女孩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一个美人坯子,浓眉大眼的挺招人喜欢。 “你姓杨?小茹儿杨倩茹?”年轻女子惊愕的看着神算子:“您,您……怎么瞧出来的?” 神算子一笑:“杨道吉是你父亲?”年轻女子更加惊愕,睁大漂亮的双眼:“您还认识我父亲?” 神算子没回答她,又接着问:“你父亲现在还在西北工作吧?”杨倩茹回答:“我也不知道,自从父亲去了西北工作,我和大哥就去了外地,我一绷子就被支这来了。” 唉!天意啊,神算子心里踹踹到。 “你身体现在很虚,还受了寒,记着以后绝对不能吃凉的东西,不能沾凉水,千万记住喽,开春后多撸些榆树钱和槐树花儿吃,平常也多吃些姜,”神算子叮嘱杨倩茹道。 神算子说完把杨倩茹手放开:“小伙子你过来,你是穆家小子吧?”小伙子一怔:“大叔您也认识我?” 小伙子倒也放开些,不像杨倩茹那么杵窝子:“是,我叫穆皖生,解放碗南那年生的,所以我爸给我起名叫皖生。” “你父亲还好吧?”年轻人摇摇头:“我爸和母亲去西南工作了,现在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神算子大哥点点他俩:“你么俩都是未婚青年,而且又不够结婚年龄,家里也不知道,如果这事让村组知道你们有了孩子,不但你们俩崴泥,家里人也得跟着受连累。” 穆皖生怯生生的问:“大叔,您有什么法子啊?孩子还这么小?” 神算子心想:这真是天意,小家伙真会生个地方,好像知道我们在这还要待几年似的,能帮着你父母解决不少问题,那就结个善缘吧。 神算子转过身:“三叔,麻烦你找队长言语一声,要杨倩茹白天来这给你帮忙,等她擦黑喂饱孩子再回去睡觉,早清儿早点过来,这样就不至于饿着孩子了,白天边帮你干活边看孩子。” 穆皖生想说什么,神算子一挥手,语气坚定的说:“孩子必须暂时养在这,傍晚儿由我们几个轮流照看孩子,没你们俩的事。” 神算子又对穆皖生说:“你白天正常上工干活,只能傍晚儿过来瞧瞧孩子,顺脚儿接倩茹回去,但你俩不能同时进大门儿,孩子这事要绝对保密,对谁都不能瞎咧咧。” 穆皖生杨倩茹点点头。神算子又说:“如果走漏了消息,不但你们两个抹咕丢了,也把我们给糟践了,甚至你们家里也跟着遭殃,千万记着喽。”神算子看着俩小青年严肃的叮嘱道。 神算子指着穆皖生:“皖生你先回去,不能在这时间长喽,回去装么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倩如和孩子先留在这,我得给倩茹和孩子调理一下,你后晌再过来。” 穆皖生点了一下头:“大叔,给您们添乱了,劳驾了您们,那我先回了,后晌我再过来。” 说完皖生走了出去。“那我先喂牲口去了。”文三叔也跟着走了。 “哇…。”孩子又大声哭了起来,倩如赶紧搂起孩子,侧着身喂他。三人坐在八仙桌前,黄老三和眼镜男都看着神算子。 神算子指着孩子:“这小家伙咱们哥仨要全力调训,他今后将有大成就,从今后晌起,老三你费点神,先给他按摩疏通经络,一宿最少做两回,但别把他弄疼了,他要是醒了一哭,我们可没东西喂他。”神算子说完看了杨倩如一眼,倩茹脸一红低下了头。 这时孩子吃饱又睡着了,神算子对杨倩茹说:“倩茹,把孩子放炕上睡,我给你调理一下。” 神算子说完进了里屋,拿了一个黄布包走出来:“你躺炕上我给你扎几针。” 倩茹拽过一个枕头,扭捏着躺了下去。神算子打开黄布包,一个紫红色崭亮的小木盒漏了出来,小木盒古香古色散发着清香,打开来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很多长短不齐的银针。 神算子一指黄老三:“老三,把窗台上酒瓶子拿来。”老三转身在窗台上拿了半瓶不知什么牌子的白酒递给了神算子。 神算子撩开倩如衣摆,漏出她白皙小腹,神算子把酒喝了一口,“噗”的喷在了倩茹小腹上,倩如一激灵,好像喷的不是酒,像数把小刀剌肉一样,但感觉不是很疼。 神算子掏出火柴,把杨倩茹小腹上的酒点着了,双手贴在倩茹小腹上,倩如感觉小腹火烧火燎似得,但是很舒服。 神算子拿了几根银针,二指夹住银针一缕,快速准确的扎在了杨倩茹气海、关元、中脘、神阙等穴位。 “老袁大哥,你今天下针的速度可是慢了不老少喂?”老三站在旁边说。 杨倩茹一听,老袁?就愣愣的看着黄老三,心说你们不是叫他神算子赛诸葛吗?怎么又称老袁了? 神算子看着疑惑的倩如:“我本名姓袁,袁超温,神算子赛诸葛,都是他们给起的别号。”袁超温得意对倩茹说道。 “谢谢袁老师救命之恩。”说着倩茹抬起右手敬了一个躺礼。“哈哈!小闺女不错,知道知恩图报,不过这军礼可不合格,哪有躺着敬礼的?”眼镜男打着哈哈说。 老袁摆摆手:“感不感谢我我不在乎,你现在这样我也不挑你,只是以后你成家了,别怪罪我就行了。” 眼镜男一听,感觉袁超温话里有话,平时文三叔老黄和自己有个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包括牲口有病,找到袁超温袁超温都会说没事儿一针就好,可今天怎么了? “袁老师,倩茹她?”眼镜男疑惑的看了老袁一眼,老袁叹口气:“唉!他俩虽然年轻,但是这个时候,正是寒气散发阴气急升之时,我尽力帮她调治吧。” 杨倩茹一听:“袁老师,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的病?可是现在我没不好的感觉啊,觉得还挺舒服的呢!” 神算子醒着针:“你现在年轻,当然还感觉不到什么,等上了岁数你就知道了,但是你要记着,以后千万不要吃任何凉的东西,生产队要你下地插秧,你编个理由别下去,也不要被雨浇喽,我不是叫文三叔找队长借你到这帮忙了吗?这段时间我尽量帮你调治,但主要看你平时的把握。”袁超温郑重地对杨倩如说。 杨倩茹欠身点点头:“谢谢您袁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记着了,平时会多加注意的。” “咣当。”门从外面被拉开,穆皖生和文三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穆皖生从怀里掏出几个冒着热气的煮白薯放在了桌上:“倩茹,快趁热吃一个。”穆皖生说着就要递给杨倩茹吃。 神算子一摆手:“等会儿,正扎着针呢!急流貌逃的你到着急了,你先找地儿坐下。” 老袁看着大家:“正好都在了,有些事我要提前说一下,虽然孩子是你们俩生的,但现在这情景儿,你们俩根本养活不了,也不能对外透露。” 老袁又对着文三叔说:“所以只有劳驾三叔您了,如果有人知道了,就说是你老打渔从河边捡的,刚才我们三个思量了一下,孩子要跟三叔姓文。” 穆皖生和杨倩茹对了个眼神,老袁指着俩年轻人:“就各自取你们俩的姓,叫他文穆杨,这样就避免了很多幺蛾子,也不剥夺你俩做父母的权利,也不改变他是你俩儿子的事实。” 老袁加重语气:“但在外人面前,绝不能说是你们的孩子,以后不管你们俩到了哪里,心里记着有这个儿子就成了。”袁超温的语气很坚定,根本没给俩年轻人说话机会。 黄老三和眼镜男纷纷点头。袁超温又问文三叔:“三叔,和队长说了吗?” 文三叔摇摇头:“问题应该不大,现在刚开春儿,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一会儿我立马去说。” 文三叔一拉穆皖生:“小穆,咱俩一块走,白天你不适合杵在这。”文三叔说完拉着穆皖生就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