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扬州(1 / 2)九重春色首页

扬州城的秋日短暂,一晃眼的功夫就入了冬,没了夏日的艳阳晴好,终日都是沉闷阴郁的,絮絮来了三年,倒也渐渐习惯这儿的气候了。

“都说江南的水土养人,都三年了,絮絮你整日里同我们一般操劳,却没见你老过。”这是同她一起浣衣的大姐们惯爱调笑的,起先她还有些排斥,可后来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絮絮也就随她们去了。

絮絮左手将衣裳铺在青石板上,右手握着槌衣棒,一下一下麻利地拍打着,因为清晨寒意更重,河面上起了一层雾,絮絮在河边浣衣,她生得好看,隐在雾气里,倒真的同仙女一般。

“絮絮,今日你家娃娃可还闹腾?”絮絮虽年轻,可嫁人嫁得早,三年前随夫君一起到了扬州定居,后来絮絮的夫君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絮絮一个,许是上天垂怜絮絮勤劳心善,她夫君走后没过一个月絮絮便诊出了身孕。

后来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小子,伶俐得很。

一起浣衣的都是街坊邻居,在一块的话题左不过你家相公我家孩子什么的,絮絮是个偏爱冷清的人,对其他的事大多不甚热心,只有提到自家娃娃时,才会高兴地说两嘴。

“阿蒙吃了上回的教训,再不敢胡跑了,也多亏了各位姐姐婶子们替我寻回了阿蒙。”

阿蒙是絮絮的儿子,只有两岁半,人小,但却不是一般的鬼机灵,尤其爱乱跑乱跳,成日里跟着镇子上的一帮七八岁大的小子满街巷的乱窜,没少叫絮絮担惊受怕。

絮絮再能干终究是个女人家,白日里要操持他们母子俩的生计,晚上还得哄着这小祖宗,又当爹又当妈的,阿蒙爹走前留下的盘缠也算不上多,原本絮絮一个人生活个五六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可谁晓得半路杀出这么个小子。

生产时的用度,请稳婆大夫,还有平日里给阿蒙补营养的钱,杂七杂八加在一起,足以叫这个家捉襟见肘,尤其阿蒙快三岁了,按说也可以开蒙了,薛辞留下的那点钱恐怕是撑不到今年冬天了。

“唉,絮絮,你那相公走了有三年多了吧,成康之变京城的人死伤泰半,我瞧着你那相公要么死了,要么便是另娶了,就让王婆我给你介绍个好姻缘,也省的你日日这么幸苦替他守着。”

镇子上的人说话豪爽,同絮絮也相熟,倒也没什么顾忌的。

絮絮却是笑了笑,面色有些苍白:“王婆的心意我先谢过了,只是我同他讲好,生死都要给我个信儿,也不算白等他一场。”

寻常的老百姓不兴搞三贞九烈为夫守节这一套,何况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自古女子不事生产,没了夫君等同没了口粮,这口粮都没了,为了活下去自然是要找另个靠山的。

镇上的人晓得絮絮原先是个大家小姐,她夫君约莫也是个什么公子少爷的,是以对她这般倔强着要守节也不感意外。

只是感慨,长此以往,絮絮同阿蒙的生计恐怕要成问题。

况且成康兵败,宁王登了龙座,她那相公预计是没有活路了。

絮絮也是,自宁王攻进京城那日起,便成宿成宿的做噩梦,时常是瞧见薛辞被人砍了首级,就这么挂在城楼边上,那人肆意取笑:“早叫你跟了我又何必受今日这苦。”

每每做梦梦到这儿,絮絮总是流着泪醒来,待触见小包子那无辜茫然的眼睛才稍稍安定下来。

心里不无心酸地想着,兴许他福大命大就活下来了呢。

“阿蒙,幸好有你,若没有你,我不知该怎样活下去。”随手捞过睡得正熟的小包子,絮絮压住阿蒙乱踢踏的小脚,紧紧揣在心窝窝,脸就埋在小包子颈间,深吸一口小包子身上奶香味道,比什么安神汤药都好使。

阿蒙的眼睛像极了薛辞,从前在薛家也曾听公公婆婆提起一二嘴,说是薛辞幼时也皮实得紧,远不如现在的稳重。

小时候摸鱼掏鸟的勾当他一样都没少干过......

想到这儿,絮絮倒突然释然开来,捏了捏阿蒙肉乎乎的小脸蛋,阿蒙被捏了脸蛋醒了过来,倒没什么起床气,反而笑嘻嘻地朝絮絮咧开了嘴,嘴里囔着:“絮絮,要抱~”

他总是这样古灵精怪,跟着镇上那些人们唤她絮絮。

为了省下银子,絮絮已经很少在夜里点蜡烛了,只是今天是三年前薛辞离家的日子,絮絮心里伤感,便点了灯,托腮坐在桌旁,一手拍着阿蒙,哄他入睡。

熟料拍着拍着自己竟也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三年前

“夫妻交拜——”话本子里,唱礼的人回回喊到这儿总难免会生出些许波折,絮絮倒是从没想过,自己的婚礼竟也会同话本子里那般波折。

红盖头将视线遮得死死的,絮絮只瞧见一双白底皂靴,上头纹了如意莲花纹,那是她亲手绣上去的,今生今世,她只曾做过那么一双靴子,送给了一个失意落魄的人。

声音的主人似乎酝酿了很久,才低声道:“兰音,你同阿辞要成亲了?”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其中听出一二些不镇定。

可是那时絮絮不懂,她是崔家的嫡长女,自小便被人捧在掌心,一贯看不懂笑颜背后暗藏着什么,倒是薛辞捏了捏她的掌心,回了那人:“是啊。”

如他一贯温润的嗓音,叫人如沐春风,陶醉不能自已。

“那也很好。”他道,少许顿了顿,似乎又笑起来:“祝你们,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