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腿上受伤,容清干脆跟永乐王爷告罪请了几天假,留在赵府中专心休养——反正花种已经种下去了,在它发芽抽苗之前每日去百花苑除了逛逛园子喝茶聊天,也没别的事项可做。 小世子自从那晚被永乐王爷抱回去,之后竟然每天都往容清这跑,除了千方百计想和小白亲近,还因为绿水做的饭菜和点心。 绿水因容清平白无故受的那脚,一直看他很不顺眼,若不是顾忌他世子的身份,连望海阁的院门也不会让他进。不过等到小世子撒娇卖痴接连蹭了几天饭之后,容清却发现她的态度似乎突然友好许多——连送上来的点心,都特意做成孩童喜爱的花草动物形状。 “怎么,”容清笑着问她:“果然觉得小世子也有几分可爱了?” 绿水将她腿上盖的毯子掖了掖:“奴婢哪是为了他啊,奴婢这都是看在小姐的份上——世子蛮横无理又霸道没错,但他来这吃饭的几天,小姐的胃口却好了不少。” 咦?容清有些诧异,是吗,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不过小世子能吃倒是真的。香喷喷的胭脂米饭,佐上火腿鸡丁、爆炒肚丝儿、卤水鸭舌以及鲜香浓郁的山菌汤,他一顿能吃两大碗,若不是容清摸着他圆滚滚的肚子,实在担心撑坏了出声拦下来,估计三碗也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胃口好吃得香,旁人光看着就能食欲大增。 绿水连连点头:“怎么不是,这几天小姐每餐都能多吃小半碗呢。奴婢也不求其他的,只要世子能让小姐多吃饭,那我就将他当作顶尊贵的客人招待。” 绿水的态度有所软化,小白却是一如既往的高冷,除了容清对谁都是不理不睬,只有极偶尔实在被小世子烦得没办法,这才纡尊降贵的将翅膀伸出来,许他摸那么一两下——便是这么一两下,也能让小世子心满意足高兴坏了。 “容清!”今日换了件蓝色袍子的小世子兴冲冲向容清跑过来:“刚刚小白让我摸爪子了!” 小白跟在他后面落到容清腿上,拍了拍翅膀模样十分不屑。 小世子踮脚从桌上够了块桂花糕,看容清很是随意的一下下摸着小白的脑袋,忍不住满脸艳羡——什么时候小白也能如此跟他亲近那该多好啊。 珠帘声响,是南蔷拎着药铫子走进来,小世子立刻捂着鼻子躲得老远:“你又要喝药了啊?” 容清望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怕什么,是我喝又不是你喝,要不你也尝上一口?” 小世子连连后退躲得更远了,光是闻着那股药味都能教他将小脸紧紧皱成一团,捂着嘴巴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见容清端起碗盅毫不停顿的一口气喝完,像是感同身受也似打着哆嗦直吐舌头:“嘶……” 容清从南蔷手里接过清水漱了漱口,绿水对着门外喊:“平安!快些将外头桌子上的蜜饯端来!” 小世子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名婢女端着蜜饯走进来:“来了来了,小姐你含上一颗,总能去去味道的。” “咦?”小世子跟着走过去,“你也叫平安吗?” 容清含着蜜饯挑眉:“也?” “对啊,我也叫平安啊,”小世子道:“我大名叫李知瑾,可父王、皇祖母他们都叫我平安。” 平安被唬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磕头:“世子恕罪,奴婢不知道,实在不是要故意冲撞世子名讳的……” 绿水撇嘴:“名字是我选的,取自四季平安的意头,谁能想到正好撞了呢。” “这也不是多大事情,”容清将蜜饯的核吐出来,拿帕子擦了擦嘴:“世子重新给取一个便是了。” 小世子眼睛一亮:他还从来没给人取过名字呢。抓耳挠腮想了半晌,视线集中在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桂花糕上:“不然就叫桂花罢,怎么样?” 平安再次磕头:“奴婢多谢世子赐名!” 绿水瞧了瞧桌上另一瓷盘里摆的栗子糕,心中暗暗腹诽:桂花还算好的,险些就该多个板栗了。 小世子成日里往望海阁跑,赵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是瞒不住的。老夫人又过来请了许多次,都被小世子派人打发了;柳漪漪和赵翩翩也请了好几次,通通被王府侍卫拦住连望海阁的院门都没能进,也不就此气馁,随即便送来许多糖果点心和各样精巧玩意。 东西小世子倒是收下了,还跟人似模似样的道了谢,一转头全拿去讨好小白。 接连养了好几日,腿上青紫的痕迹虽还显眼得很,里头的淤血却慢慢散了干净,只要不伸手按上去也不觉得疼痛,行动间再无妨碍。容清没了理由继续躲在院子里磨药看书,隔日一早带着绿水桂花,再次前往百花苑。 得到消息的周宋二人立刻过来小楼中探望。周婉琳尚不等坐定便拉住容清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各处慌乱,下人们又传得不清不楚,怎么好好的就被世子踢伤了呢?听说严重到连路都走不成了?” 容清将事情经过大概解释了一遍,“也没有传的那般严重,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能走能站能跑能跳。” “要我说啊小世子就是被宠坏了,”周婉琳也不避讳,只微微压低声音道:“因为先王妃早逝的缘故,人人宠着他护着他,打不得骂不得不许教他受半点委屈,结果就被惯成这幅混世魔王的性子。蜜蜂的事情还没过去呢,又带着侍卫往百花苑里放蛇——你是没瞧见那天的状况,成百上千条蛇爬得到处都是,各家的小姐们都跟疯了一样上蹿下跳放声尖叫,更有弱些的直接晕过去好几个。阿荼还算好点的,也被吓得小脸发白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宋思荼有些不好意思:“我胆子小,又正好踩上一条,这才被狠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太医们都说了,那些蛇都是无毒的,寻常也不大咬人,就是瞧着瘆得慌。 世子的确有些顽劣喜欢捉弄人,不过那般年纪的孩子好像都一样,我家中有个弟弟今年六岁了,也是无法无天淘气得很,娘气不过每天都要抓住他打手心呢。对了容清,我前日派人送去赵府的药材你可收到了?家中常请的大夫说对消淤止痛最有效的。” “收到了,品质都是极好的,难为你惦记着,我正要好生和你道谢呢。”容清从绿水手中接过一只木匣子,打开来取出两支圆滚滚的玉瓶一人递过去一个:“之前收了你们俩的手串帕子,一直说要回礼来着,正好这几天在家中无事便找到方子调了两瓶药膏,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二人连声道谢,将瓶子握到掌心才发现触手生温,竟是极难得的羊脂暖玉。宋思荼拔掉塞子嗅了嗅,淡粉色的膏体润如凝脂,带着一股极清新甜美的香气。“好香啊,这味道我喜欢,是做什么用的呢?搽脸吗?” 容清点点头:“每日早晚梳洗过后,拿银勺子取一点在掌心化开,像涂胭脂一般均匀抹在脸上揉搓片刻就行了,身上也能用,若是有暗斑伤疤或是浅一些的胎记,最多半旬就能见到效果,若是没有当作香膏用也是可以的,比每日吃燕窝却要有效得多。” 周婉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提燕窝,我还想不起来告诉你——你家那位妹妹,如今可成了百花苑里最受欢迎的散财仙女儿了。” “哦?她还在每日分发那个金燕盏么?” “可不止金燕盏呢,如今还有发簪钗环攒花荷包呢,都是顶时新的样式,我粗摸估计怎么着也得送出去四五千两银子了,”周婉琳连连咂舌,“真是好大的手笔。” 容清笑了笑不予置评,心中却不由思量:赵子洲的俸禄,什么时候已经这么高了? 多日未见,三人聚在一处有许多话要谈。不知不觉间很快到了午时,绿水拎着药铫进来:“小姐,该吃药了。” 宋思荼有些诧异:“不是说伤处都好了吗,怎么还需要吃药?” “这是我原本每日要吃的,”容清解释道:“与腿上的伤没有关系。”只是往常都是喝完了药再去长廊一同午膳,因此周宋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腥涩粘稠的药汁将将从铫子里倒出来,宋思荼立刻捂住鼻子躲到一边,反应竟和小世子别无二样:“啊,闻着就感觉好苦啊。” 周婉琳取笑道:“瞧把你给吓得,脸都绿了,容清这个喝药的都没什么反应呢,要不干脆省下来一口让你亲自尝一尝?” 宋思荼赶紧往丫鬟身后藏:“别别别,我最怕吃药了,婉琳你别闹。”直等到容清将药喝完、绿水将碗盏端出去,这才终于坐回桌子旁,没忍住悄悄捏了枚蜜饯含进嘴里,望着容清的目光越发怜惜:若是教她每日喝这么苦的东西,那她一定会哭死的。 三人聚在一处,午膳也就没再去长廊,直接就定在容清住的小楼里。用完之后周宋二人各自有事离去,容清则带着绿水如往常一般出去走动消食。 北边的花海早已逛过许多遍,这次便将路线选在了东边的山石楼阁。楼阁中没有漫山花海,但照样是繁花遍地绿树成荫,林木间鸟雀蹁跹,午后温暖的阳光穿过枝桠倾泻而下,极是清新怡人旷远幽静。 越往东走山石愈多林木愈深,正当容清觉得差不多了准备原路返回时,忽地自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 绿水反应极快,立刻搂住容清纵身而起,跃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掩住身形。容清凝神细听,那动静逐渐清楚了些,却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娇软女声: “……表哥,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香橙她们要着急的……”那女声道。 “我都已经允了你每日不回府用午膳,怎么陪我这点时候都不愿意了嗯?”这却是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 “容清和婉琳都不回府用膳,光我一个人回去很奇怪的啊。而且我也很喜欢和她们在一起……” “她们是谁?我又是谁?”那男子出声打断,声音低沉柔缓,像是怕吓到她,却又像是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恼怒和威胁意味:“在阿荼眼里,她们已经比表哥都重要了是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啊!”女子突然软软低呼一声,随即微微喘息起来:“表哥不要……表哥你快停下,会被人看见的……阿荼知道错了,阿荼知道错了好不好嘛……” 男子声音低沉:“错在哪了,嗯?” “我不该急着回去,不该想着其他人,只有表哥才是最重要的……” “将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只有表哥才是最重要唔……” 随之便是一阵暧昧而黏腻的声响。 绿水脸上有些发热,捏了捏掌心犹豫要不要将主子的耳朵捂起来。 所幸那声响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有道身影自假山后头跑出来,双颊晕红唇瓣娇艳,一双杏眸中水光盈盈,又羞又恼跺着脚道:“都说了不许这样的,表哥若是再闹,我,我就要跟娘告状,以后都不理你了!” 然后一转身朝着容清来的方向跑去。正是宋思荼无疑。 宋思荼将将离开,从假山后头又走出来一人:石青色的长袍华贵内敛,墨发以同色玉冠整齐束起,身形颀长面容清俊,若不是刚刚才听到那番动静,容清定要将他认作是温润儒雅的翩翩公子。 那人一直目送宋思荼远去,然后眸光逐渐转冷,望着容清二人的方向寒声道:“鬼鬼祟祟鼠辈行径,还没偷听够吗。” 容清往绿水手上拍了拍,二人缓缓落到地上,望着对方同样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有胆子做,我为何不能听。” “呵。”那人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嘴皮子倒是利索。看你戴着面具,想来就是那位赵府大小姐赵容清了?” 容清抬起下巴:“看你穿着不俗,想来就是霍家嫡长孙霍朗了。” 霍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再次走近两步,与容清不过三尺距离:“你知道么,我最讨厌说三道四搬弄是非的人。” 容清眸色清冷毫不相让:“是么,我最讨厌莫名其妙威胁我的人。” 霍朗紧紧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后退一步抱拳道:“相闻不如见面,霍某今日还有事务在身,改天再请赵姑娘赐教。” 然后转身到与宋思荼离开时相反的方向,往林木更深处走去。 绿水将拳头捏得噼里啪啦响:“啧,此人说话着实教人讨厌,要不要奴婢追上去好生教训一顿?” 容清想了想摇摇头,同样转身往回走:“神经病而已,不用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