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从七厘堂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日落西山了。 歌月回头一看,药堂屋顶上方正称着一颗红彤彤的夕阳,横了半边天的彩霞恋恋不舍地往下坠。 “七厘堂”三个字的牌匾在余晖的笼罩下……显得非常祥和、亲近。 小童子就单脚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另一只脚随意交叠,搭在门槛前方,他身子斜斜的靠在老木门框上,抱着一双小手环于胸前,目送这一行客人远去。 温暖的光线将小童子的影子投射在了屋内,拉的长长的,就看这条影子,还以为靠在门框上的是一位潇洒俊逸的公子哥呢! 歌月其实是不想让莫宁美人跟过来的,以免像上次在界牌一样入险,可这小妮子一套撒娇本事完全不带变换套路! 翩爷自觉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拿小妮子那双水灵灵的、带着无限希冀的大眼睛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忽的就理解了为什么莫千邪那家伙每次提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来,脸上总是一副既疼爱又无奈的表情…… 莫宁本来是急着回书院的,可她还是想跟他们一起去府衙看看,一来可以跟意中人多呆一会儿时间,二来这怀里的信物还没有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送出去,总觉得让自己这么揣着又回去了,心里难免会不踏实。 这枚红线铜钱本来是应该挂在普乐庙里那棵相思树上求姻缘的,既然这“有缘人”已经出现,小妮子自然想着是亲自交到月公子手上比较好。 于是,这“三男”一女的组合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背琴提剑地跟在了王夫人后面,穿走在街上时偶尔还能遇见一些个当差巡逻的头头,给王夫人打招呼。 那些个捕快看见跟在王夫人背后的都是些纤胳膊细腿的少男少女,也并未多在意——只以为这些是装模作样的穷酸书生,一路想巴结县令夫人。 于是捕快头头们大都飞快地晃了他们一眼,也就擦身而过了。 这七厘堂离乌城府衙的脚程并不远,四个人跟着前面的贵妇走街串巷得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气势恢弘、肃穆的府衙大门口。 府衙位于热闹的东门大街街尾部,门口显得相对清净了不少,只还偶有些刚卖完菜、背着还剩些蔫了的烂菜叶子的小贩,或是肩扛着大头粗木棒上还插着三两只冰糖葫芦的老头子,他们各自收摊走在这回乡的必经之路上。 守门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府衙的两扇黑漆大门打的大开,里面空荡荡的,直接可以看到大理石铺就的整齐地板一路通至面阔五间的大堂! 安静到不寻常的气氛令歌月皱起了眉头……这大门洞开,没有丝毫阻拦的样子,好像是主人有意欢迎他们到来的意思。 歌月:“诸位,我看这府衙不怎么寻常。” 可还未等歌月话音落下,王夫人几乎同时飞了进去,一边插腰抬脚跳进大门,一边大声地叫骂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就知道偷懒!怎么?就这样还想领完月底的俸禄不成?!!” 翩爷一听到关于银子的字眼,想起自己已经干瘪成了一层皮的荷包,心里隐隐作疼。 还是胖子将歌月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毕竟对这黑猫恐惧症天性敏感,韩平面色担忧地望着队长,建议道:“画君师兄,要不我就站在门口,帮你们把风吧!” 楼无书眼皮也不抬一下:“随便你。” 于是大家都进去了,只剩下胖子一个人孤零零杵在门口…… 此时一阵寒风扫过,平白无故得在门口的大树上刮落了几片长势正好的青葱绿叶,在这五月闷热的天气里带来一阵诡异的凉爽。 胖子被这妖风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抬手将贴在眼前的树叶拿下,正对上了坐在门口的石狮子! 那大狮子一双狰狞的铜铃大眼看得胖子心中一阵发杵,暗道怪不得人们没事也不敢上府衙门口逗留。 他回头望进了大门,正看见莫宁美人回过头来,“你真的不进来?我觉得外面一个人看起来更危险。” 胖子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觉得莫宁美人的话很有道理,他像个大肉球一样,一溜烟儿地滚进门,一路狗腿地蹭到了几人跟前。 王夫人:“真是奇了怪了!谁给他们的权利!全部都死光了吗?这是要集体造反吗?一路也晃不见一个人影,再不出来的话,明日我定要老爷将他们的职位全他/娘/的革了!” 王夫人一边聒噪地骂骂咧咧,一边领着楼无书他们绕过了县令听政、步令的大堂,又穿过府衙寻常办公的退思堂,也没有见到一个影子。 直到穿过拱门小谢,一路走过弯弯拐拐的平桥,才终于来到了府衙的深院内宅。 现在这个点,光线已经越来越不行了,右前方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屋子,显得格外惹人眼。 王夫人抬手指着那亮光的屋子,轻嗤道:“还好这贱蹄子在!” 她话音一落,天空忽的散去了万丈红霞,换来的是乌云压顶!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妖风,吹得院内的树木修竹噼啪作响,飞沙走石! 一股突如其来的劲风刮在王夫人脸上,活像剥去了她一层皮! 王夫人捂着火辣辣的右脸,识相地噤了声,跳到少年们的身后,瞪圆了双绿豆眼,紧紧盯着那亮屋的门口,脚底没来由的冒出来一股冷意,直窜上发热的脑袋,让她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少年们能看见她身材玲珑的身子,潋滟的裙角翻飞在长廊里,不疾不徐,长廊的暗影遮住了她肩部以上的风采,却不难想象出她倾世的容颜。 她走在长廊里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即使狐狸耳力再好,也听不见她那双精致小绣鞋落地的声音。 少年们呼吸一紧,目不转移地盯着长廊出口,这温柔行走的女人自隐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黑暗气息,远远压迫过来。 歌月感觉到呼吸都有点困难了,直到见那女人现了身,才感觉气道一下子又恢复顺畅了。 妙姬盛装亮相,走下长廊口的两个阶梯,她看起来明眸皓齿,面部灵动而和善,好像方才漫无边际的肃杀之气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妙美人忽的眼神一戾,剜了一眼藏在少年们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王夫人。 王夫人被她戾气的眼神吓得心头一颤,却不愿意被这个区区小妾当着外人的面压上头来,嘴里逞能尖酸道:“你这个妖媚贱货!吃人的妖精!今日老娘还就豁出去了!非得好好教训你这个……唔唔唔……” 王夫人急于用手掰开黏在一起的嘴唇,折腾的满头大汗也是徒劳,她自觉是被那妖女施了某种妖术,指着那“伪善”的女人,急泪攻心地对着少年们比划,无言控诉起来! “真是吵死了。” 妙美人忽然笑起来,邪魅的好似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罂粟花,令人上瘾。 妙姬:“原本我是不想与你们动手的,只是现在你们搞得我妹妹无家可归,还带着这老女人找上门来,总要受点教训,才长得了记性,下次可碰不到我这样心慈手软的妖了。” 温温柔柔的话语一过,妙姬身后忽的立出一条长长细细的尾巴来,那条猫尾巴毛色黑的发亮。 这是已经直接亮明身份了么? 韩胖子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胆子,颤颤巍巍地质问妙姬道:“那那那多年前的八百多条性命可与你脱得了关系?” ———————————————————— 和风书院——七仙山脚下 红衣少年端着一坛酒躺在上山口的粗树杈上,晃着一条大长腿,百无聊赖。 这棵树枝叶茂密,从外面还真不容易发现他。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抬起一只手,凌空一笔一划地勾画出那翩翩玉公子的眉目。 少思忽的放下了做画的手,喟叹道:“翩翩啊翩翩!我上次偷偷带上山藏起来的两坛解千愁,现在一坛子都快见底了也不见你回来,你要是再不回来的话,我就把另外一坛也喝了!叫你酒馋的时候找不到解的!” 这些日子莫千邪故意不告而辞,躲着歌月回了躺莫家,参加那场无聊的祭祖大典。 原本以为靠远离就会冲淡一些心中的烦闷,却让他在静下心来时,更加清晰认识到了对那小子的感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还隔了这么多天!相思之苦当真是难熬! 红衣少年一手摩挲着放在胸前的酒坛,坛面凹凸不平的,就像他的心结一样——起伏不定。 忽的,他下了决心!一手指着头顶随风摇起的树梢,豪气道:“我少思大人岂是那种在乎流言蜚语之辈!老子现在还就是承认喜欢你了!老子就是喜欢你!没错——老子就是个断袖!去你妈的!” 红衣少年抬头将坛里剩余的酒一口干尽,有清冽的酒水顺着他光滑的颈脖流下,在空中滴落。 那酒珠子串成线,在夕阳的余晖下如粒粒珍珠般璀璨夺目! “爽——快!” 红衣少年啧了一声,将空酒坛子顺手砸到地上,啪的声!摔了个粉碎!去他妈的心结! 他翻身下树,不小心一脚踩在坛子尖锐的碎片上,戳进了脚底的血肉也浑然不知,跌跌撞撞,拾级往山上走去。 原本按照莫千邪的酒量是不会醉的,但是红衣少年这次醉得很彻底! 一条山路一条影子,何时能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