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三十八年三月春猎,声势浩大。 虽说人数居多,可山间总有未经搜索之地。 此刻林间湿气很重,眼前雾蒙蒙的,偶尔有几声鸟叫。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清清浅浅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声音小巧玲珑,像是有小孩子在奔跑。 过了好久,才隐约看到树林之中,多了一抹粉色。 九皇子体弱多病,难得来参加一次春猎,来之前,可以说满怀期待。 但这会他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激动。 他行走在山间,整个人累的气喘吁吁,最后直接跌坐在地上,团成一团,不动了。 本身就很瘦弱,此刻团在衣服里,小小一只像个丸子,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双颊通红,像是大病了一场。 这明显是一个不怎么被人放在心上的小皇子,衣服也松松垮垮,仿佛是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做工很不认真,甚至能看得到衣服上的线头。 而别具一格的粉红色,格外惹眼。 天马上就要暗下去,要是再走不出山,可能就回不去了。 他心里暗自着急,正不知所措,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笑声。 “你迷路了吗?” 有声音总比没声音强,他急忙回头。身后的树梢上,正蹲着一个小女孩。 眉眼清俊,打扮的像个男生,这会没长开,小脸都是团在一起的,所以显得那双眉毛太长,算不上好看。 他眼巴巴看着小女孩从树上站起,脚尖一点,敏捷迅速的从树上闪下来,轻快的像只飞鸟。 她穿着一身黑,上面装点着锈红色纹饰,走路四平八稳,像个侠客。 感觉到他的注视,小女孩低头看了看:“我专门让人做的,怎么样。” 九皇子没回答,他问:“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她笑的没心没肺:“不知道,我也迷路了。我本来就是上山走走,想打个大野猪回去,结果野猪没见到,反而忘了回去的路。” 小皇子眼里带着些崇拜:“你还会打野猪?” 被这么夸了一下,小女孩格外得意:“那是。” 像是想到什么,又问:“不过你,瘦瘦小小的,麻杆一样,怎么会到这深山来?” 看到他的脸色沉沉的不太好看,小女孩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转开话题:“天快黑了,要不我们爬到树上过一晚上,明天肯定会有人找过来的。” 九皇子看起来很落魄,却又带着股羁傲,语气笃定:“他们不会来的。” 说不定他们到走的时候,都不会发现,丢了一个没人看管的小皇子。 小姑娘笑意更浓:“那也得过了今晚再说。” 她偏头指指自己刚才蹲过的树梢:“就去那儿吧,风景好,也安全,坐着还舒服。” 似乎被说动了,九皇子紧绷的表情有些松动,但是却死活不肯答应。 过了好久,或许明白自己如果不上树,晚上可能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 他难以启齿道:“可是我不会上树。” 一句话说完,他自己耳朵先红了,总感觉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有些丢人。 意外的是,本以为会有的嘲讽没有出现。 他梗着脖子等了半天,有些疑惑的转头,却见眼前身影一闪,小女孩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把他揽到了怀里。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女孩子发育要快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小女孩竟然比他还要高出一截。 突然被扯到一个人手臂里面,一向独来独往的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下一秒,就觉得脚下一轻,旁边的人一手抱着自己,一手紧紧扣着树干,脚步轻点,三下五下爬到了树上。 这动作太快,小皇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想要把对方推开,却已经到了树梢。 一想到自己被一个女孩子抱到树上,他有点气恼,没来得及生气,却听到旁边的人说话带着笑意:“你怎么比我想象的还轻。” 本来要说出口的话被生生咽回去,他双脸瞬间红到耳根,耳朵尖烧的通红,当下竟然手足无措,完全忘了应该做什么动作,只能双手紧紧抱着树干,一句话都不说。 小女孩也不放在心上,她一只腿盘在树干上,一只腿垂下去,吱哑吱哑的一个人摇晃。 顺带开一些没心没肺的玩笑:“你瘦瘦弱弱的,长得又这么好看,我第一眼看你,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姑娘。” 小皇子没说话,他假装自己看着别的方向,视线的余光却不经意的往旁边瞟。 树梢很高,站在上面反倒觉得视线很好,月光不偏不倚打下来,照的周围一片清明。 他能看到旁边这个姑娘在月光下凌烈的轮廓,以及对方毫不掩饰的目光:“我说,你是谁家的小皇子?” 没得到回应,她自顾自张口:“以前每年的春猎我都来参加,也没见你这么好看的。正好爹爹说日后两家要联姻,你看我娶了你怎么样?” 堂堂小皇子竟被这般光明正大的调戏,他一时间被对方的厚颜无耻震慑道,整个人当下僵在了原地,竟然急到做不出反应。 他强装镇定:“你,你大言不惭……” 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弱了下来,有点害怕自己说得太重,让对方当真。 但是羞臊之意却无处发泄。 他不由偷偷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却见她上下摸索,最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粉色荷包,上面绣着一只精巧的黄鹂鸟。 这荷包估计早就被主人遗忘了,以至于掏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还有些意外。 她把荷包整理平整,问:“你喜欢粉红色吗?” 他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他对这次的衣服很不满意! 他偷偷看着她手里的荷包,撇撇嘴,压低声音开口:“喜欢。” 耳朵更红了。 旁边的人浑然不觉:“那你看我拿这个当定情信物怎么样?” 这是九皇子这辈子,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个晚上。 那天他和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的陌生女孩,在一个树梢上,在一弯明月之下,相互依偎着坐了一个晚上。 之后的某些瞬间,他甚至觉得那一晚上从月光到身后的狭长身影,都是自己无端的想象。 这璀璨的景象,浩浩荡荡从自己最黑暗的时光中奔涌而过,带给自己最为美好的回忆,如同大梦一场。 第二天,小皇子睡眼朦胧,感觉旁边有人轻轻推自己。 他稍稍坐起来,就听到眼前人压低声音说:“小媳妇,我给你准备了聘礼,你要不要。” 这无端的求婚让九皇子立刻变了脸色,他仓皇起身,像是刻板的教书先生,气急败坏的教导眼前的学生:“你说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捂上了嘴。 她狡黠的笑笑,冲着旁边一个方向横空指了一下,“你看。” 顺着她指尖看过去,他只在丛林中,看到一只落单的野猪。 心脏没来由一紧,没想到在这地方,竟然真的能够看到野猪出没。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张嘴轻呼了一声,却见小姑娘眉眼带笑,脚尖一点,直接跳到了树下。 指尖猛的一转,一个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冲着野猪直奔而去。 那动作极其漂亮,远远看过去,像是排练了无数次的舞蹈一样,动作流畅,一攻一守都美的自然。 小皇子巴巴的站在树上远望,深怕小女孩出了什么事情,又担心自己摔到树下,只能双手紧紧握着树干瑟瑟发抖。 没过多久,他就看树林中的小女孩,拖着一只野猪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小脸喜气洋洋,眉眼间都是得意:“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小媳妇咯?” 之后小皇子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女孩,可后来那一幕,却在他的回忆里,渐渐模糊的不成样子。 他最后记着的,也不过是她那绣着黄鹂鸟的粉色荷包,还有她从树梢上跳下,跳入丛林狩猎的那一道风景。 而此刻,沈名之看着安子年转身离开,他三步两步冲过去:“你刚才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粉红色,也没和谁说过自己有这种喜好。 会以为他喜欢粉红色的,只有她。 安子年看着沈名之的样子,“啧”了一声。 突然没了兴致。 她当年实在没想到,自己非要娶回家的小皇子,最后竟然杀出重围,成了皇上。 那会年少轻狂,皇帝的胡子她都敢乱摸的年纪,做事情总是不考虑后果。 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自己当时的每一句话都是讽刺。 难不成自己还要坦白,当年是我没羞没臊,错把未来皇上当成小媳妇调戏吗。 她觉得丢人。 见沈名之拦在自己眼前不肯走,她眼神黯淡了一瞬,突然眯起来,不经意的嗤笑了一声,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干嘛,不就是诬陷了你一下,说你喜欢粉红色,有点娘嘛,气成这样?” 沈名之后背一僵,把手收了回来:“诬陷?” 安子年:“要不给你道个歉?” 沈名之:“你刚才说我喜欢粉红色,只是随便说说?” 安子年不高兴了:“干嘛,沈名之,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粉红色吧?” 沈名之心里面腾起来的火焰终于熄了下去,他把头偏过去,不说话了。 是啊,两人夫妻那么长时间,他是皇上,她是皇后,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小女孩,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沈名之暗自握拳,如果她真的出现,自己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