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等人留在了侯府,吩咐秦子皓带了阮诺归府。 因着只有两人,秦子皓与阮诺一并乘马车回去。 “三哥哥,我不是母亲生的吗?”阮诺眸光清澈,歪着头问。 “五妹妹……”秦子皓不知如何作答。 马车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秦子皓却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冷,他自来不会说谎,但阮诺这样问起来,分明就是察觉什么了:“大姐姐是病重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阮诺带着浅浅的笑容:“并不是因为大姐姐的话,我第一日归府就觉得奇怪了,闵姑姑不肯告诉我。原本以为三哥哥,二姐姐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对我这样好,但听了大姐姐的话,我才知道,你们都是知道的。” 秦子皓垂下头去:“五妹妹聪慧,就装作不知道,好不好?我们都会对你很好的,母亲她……只是有些心结不曾解开,但母亲心里还是很心疼你的,大厨房那边,若没有母亲答应,根本不敢给你做药膳;二妹妹给你收拾馨悦居也是开了母亲的库房。” “但我需要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是谁,知道母亲为什么对我有心结。”阮诺声线干净纯粹,神情格外认真。 “三哥哥,我今日能同大姐姐说,只要秦家有一人肯认,我便是秦府五姑娘,但若是将来府外的人问起来呢?我不喜欢说话没底气。” 阮诺垂下头去:“若三哥哥也不肯与我说,怕这世上不会有人告诉我了。” 秦子皓为难了好半晌,终于攥着拳头说道:“五妹妹的的确确是秦府五姑娘,只你不是母亲生的,你是……姨母的女儿。” 秦子皓既然张了口,就不会扭扭捏捏的,几句话把事情说了个明白。 秦大老爷娶妻大徐氏,生下二姑娘后,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秦大老爷对大徐氏情深,许诺不会纳妾,哪知小徐氏在秦家小住的时候,秦大老爷酒后失德。 小徐氏回了徐家,遮掩了这件事情,却在不久后查出有孕,这件事情又被翻了出来,徐家已然落魄,便趁机用小徐氏的身孕相要挟,拿捏这件事情要闹。 老夫人给了徐家大笔银子,小徐氏自觉对不起大徐氏,不肯为妾,让徐家报了暴毙,许诺自己生下的孩子,会记在大徐氏名下,自此世上再没小徐氏。 只谁也没想到,小徐氏生下的是个体弱的小姑娘,便是阮诺。 因为不是男丁,小徐氏生产第二日便请求往庄子上去,这才有了阮诺在宁州待了十二年。 “姨母带你走后,父亲和母亲这些年都是分开过的,母亲不能原谅父亲,父亲自觉对不起母亲,后来父亲缠绵病榻,时日无多,是母亲当着父亲的面说,接你回府。”秦子皓对当年这件事情,不予置评,只平铺直叙,但话语里难掩唏嘘。 “这样呀~”阮诺甜软一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连一直绷着的脚尖都松散开来:“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是捡来的。” 秦子皓说完就提着心瞧阮诺,生怕阮诺有什么极端的举动,哪知道阮诺会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将秦子皓给逗乐了:“怎么可能?世家大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捡个孩子。” “不是捡来的就好,嫡庶也没那么打紧,算起来,我虽不跟二姐姐一样,但比三哥哥还是亲近一些的。”阮诺认真的展开手指算了算,让秦子皓哭笑不得。 二姑娘阮薇是大徐氏嫡出,三少爷秦子皓是二房魏姨娘那过继来的,大徐氏便不是她的母亲,也是她亲姨母呢。 “你可真是……心大。”秦子皓揉了揉阮诺的发顶,乌鸦鸦的头发松松软软的。 “不对。” 阮诺突然吐出两个字,让秦子皓带了几分紧张,难不成是反应慢,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母亲还是我的母亲,我便是庶出,也要喊母亲,更何况,我是真的记在母亲名下。” “这是自然,除了咱们府里人,没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小徐氏’。”秦子皓认真说,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好,毕竟小徐氏是阮诺的生母。 阮诺却不甚在意的样子,豆绿四合如意绣鞋缩在裙裾里,不安份的动了动,裙裾一拱一拱的,仿佛阮诺心底里雀跃的小心情。 阮诺笑得甜甜软软的:“母亲还是我的母亲,真好。” 秦子皓看着这样的阮诺,心里疼惜的很,他年幼的时候,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一面是徐氏对他的冷淡,一面是魏姨娘特意的疏离。 年幼的时候,没那么多复杂的想头,只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他就没有母亲了,姨娘不像是姨娘,母亲不像是母亲,他那时就跟阮诺说的那句话一样,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想与自己的母亲高高兴兴的用膳而已。 秦子皓深吸一口气,暗暗发誓,日后要好好护着五妹妹。 阮诺回了府,闵姑姑和碧涵迎上来,闵姑姑敏感的发觉,五姑娘比早间高兴多了。 “老夫人不曾回来吗?”闵姑姑问。 阮诺摇头:“祖母说要陪大姐姐几日。” 秦子皓将阮诺送回了馨悦居,在馨悦居门口站了站,转头往邀月阁去。 徐氏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清冷问道:“你大姐姐如何?” 秦子皓将阮雅说的一番话说了一遍,连带着阮诺的那句“难得糊涂”。 徐氏仿佛没听到后头的话,头也不曾抬起来,依旧清冷:“你这几日无事,也往侯府去吧,一个濒死的人,说不得会挣扎成什么样?暖暖才三岁,便是为着她,也不能让你大姐姐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你祖母精力不济,许多事可能看顾不到。” 秦子皓应下来,将自己告诉阮诺身份的事情掩下来,不曾说,若徐氏知道阮诺知道了,怕愈发冷落她。 因着出了大姑娘阮雅这件事情,阮诺没有见着二房的人,听闻老夫人把三姑娘,四姑娘也叫去侯府了,二房一房人恨不能住到靖安侯府去。 相比起来,阮诺在秦府的日子就自在多了。 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也不非逼着大夫人接受她,每日去邀月阁问安,大夫人不肯见她,她再退出来。 总归馨悦居离着邀月阁就隔着一堵墙,阮诺当是饭后遛食了。 闵姑姑,碧涵,甚至紫橙,紫橘怕阮诺多想,变着法儿的与她说,大夫人现在有多忙多忙,整个秦府上下多少的事儿。 直到靖安侯府传来消息,说大姑娘阮雅去了,多少人背地里松了口气。 二房的大嫂罗氏要去靖安侯府参加丧仪,把三岁的小侄子康康送到邀月阁。 徐氏跟前的紫桃提议,让阮诺来带小侄子康康,因而这一日,阮诺来请安的时候,意外被留下来,请到阁楼上去,迎面就有个小豆丁与她大眼瞪小眼。 “呜咕咕”小豆丁说话不清楚,咕咕哝哝的,阮诺认真的教他说这三个字,“是五姑姑。” 小豆丁康康很淘气,因着是秦府头一个曾孙,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掌心怕摔,府里上下哪个都当眼珠子似的看着,没人跟他较真。 偏今个儿小豆丁遇着阮诺了,阮诺听小豆丁吩咐养娘和丫鬟时,咬字格外清晰,分明就是故意的。 “说不清楚这三个字,便不许吃。”阮诺手里端着一个和田青白玉绣球花碗,里头盛了熬得软糯的栗子羹,调了桂花蜜,闻着便极香甜。 小豆丁自来不受威胁,咧开嘴就哭,身边伺候的养娘唤了声“五姑娘……” 被阮诺嘟着唇瓣瞧了眼,不敢吭声了。 小豆丁哭得更厉害,想要让阁楼下的徐氏听见,可徐氏忙得很,因为是侯府的丧仪,秦家要预备的东西很多,规矩也错不得半分,头天什么时辰送什么东西过去,第二日什么时辰安排什么人过去,都是有章程的。 徐氏自来不耐烦小孩子,自然不会理,最多让紫桃,紫杏上去瞧一眼。 紫桃紫杏也不好说了阮诺,如此一来,小豆丁彻底没人撑腰,没骨气的说清楚了“五姑姑”三个字。 “这不是说清楚了吗?之前为什么故意说不明白?”阮诺一板一眼的训斥小豆丁:“因为你哭了好半晌,所以栗子羹凉了,你人小,吃凉东西要伤脾胃,所以这一碗不能吃了。” 阮诺将青玉碗递给紫橘,小豆丁眼巴巴瞧着栗子羹要被撤下去,登时扁了嘴又要哭,眼泪都蓄满了,还没落下来,就听阮诺道:“你再哭的话,下一碗也要凉,那就不让她们上了。” 小豆丁的眼泪憋回去,阮诺这才让人盛了新的来。 两人一人一碗,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伺候小豆丁的丫鬟与养娘高兴的很,自来小少爷就是挑食闹腾的,今儿个真真难得了。 小豆丁闹腾完,又吃饱了,和阮诺玩了会儿便打瞌睡,被养娘带去碧纱橱里睡觉。 阮诺无趣,开了轩窗,探着身子往下瞧,正瞧见秦子皓和萧一然并肩往邀月阁方向来,两人不知说着什么,面色沉重。 一个小丫鬟捧了个匣子,往邀月阁来,阮诺眼睛亮,发觉是上回杨绍辰拿的那种点心匣子,唇角立刻上扬起来,那家稻香斋的点心倒是好吃的,就是凉了一点,放小厨房里再蒸一遍,许是更好。 秦子皓也瞧见了那点心匣子,拦住了那丫鬟:“这是什么?” “回三少爷的话,是杨二少爷命人送来的点心,说是给大夫人和五姑娘的。” “退回去!”秦子皓板着脸道。 萧一然一抬头,正瞧见轩窗里露出来的半个小脑袋,跟那年夏日,桑葚树上,探出来的小脑袋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