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琬有点受宠若惊,他楞了下,从姜徵手中接过考篮,低头道了个“谢谢”,就转身进了屋里。 和这位便宜爹没话可交流啊。 “你和舅舅,好像生分的很啊?”顾玠跟进来,好奇地道:“你们父子,和我上一次见面都很不同呢。” 在他记忆中,姜琬从来不说念书,而姜徵,自年少落地后,就再不过问科举考试的事了,别人说起来还要不叫他听见呢。谁能想到这次,他竟会亲自为他们准备了考篮,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琬检查了一遍考篮,用一副惯常的语调回他:“是吗?我倒不觉得。” 顾玠并没有就此事纠结,而是兴奋地道:“明日一考,中了秀才,咱们往州署里递个自荐书,去谋个职位赚银子如何?” 他实在是闲的慌。 姜琬:“……” 还有这波骚操作。 也对,古代没有劳动法,政府可以公然聘用未成年人。 “咱们去找个誊写文书之类的事儿,他们当老爷的巴不得呢,请秀才代劳是最便宜的了。”顾玠道。 姜琬:“……” 出名趁早,年少得志。顾兄啊,你在这个年纪已经达到了绝大部分人到不了的高度,前途犹如探照灯,光芒耀目,怎么惦记个誊写文书的破事儿呢。 真是想不开啊! “等考中了再打算吧。”姜琬两眼有点空空地道,考场之事,瞬息万变,牛人如云,不到结果出来,名次落定,谁也不敢打保票就一定能考中。 顾玠拍了他一下:“嗯,现在说这个还早,早点睡,明早咱一起走。” * 次日,天清气旷,花木飘香。 姜琬和顾玠两人一早起来,洗漱停当,由姜徵和七八个仆人护送着,浩浩荡荡地去了苏州的贡院。 别的地方,只有府城才有贡院,江南府由于人才济济,所以除了金陵外,苏州也设了贡院,免了车马劳顿之苦。 到了考场,大概是辰时不到,姜琬放眼一望,不远处一间一间的小房子,就是所谓的“号舍”了,专门给应考士子准备的,每人按考生号入内,在里面待三天两夜,历经三场考试,拿到或拿不到通往仕途的金钥匙。 他正在深呼吸的功夫,前面有人喊道:“各位才子,进场了,进场了,除了考篮,其他的东西都不能带,自觉一点儿。” 姜琬从仆人手中拿起考篮,和顾玠对望一眼,用眼神鼓励了下彼此,缓缓走入考生的队伍之中。 主考官是个约莫五十余岁光景的老头子,白须垂颔,两目奕奕有神,脊背挺直,他站在考场门口,一个一个扫过前来入场的考生。 瞧见姜琬时,他微讶了下,目光在他身上滞留瞬间,而后又恢复淡然的神色。 入场后,主持县试的人员过来让每位考生抽了考号,领到号后,便陆续去例行搜查。科举考场的搜查十分严格,为防止夹带,所带食物要切开,夹衣要拆开,考生还要在考官面前解衣、脱掉鞋袜,甚至连头发都要解散,挺尴尬的。 万幸穿成了个男身,不然,在古代,女子是完全没办法通过科举这条路出人头地的,单这一关就过不了。 姜琬有点不习惯,心思回转了一会儿,就轮到他了。他调整了下心态,利索地脱掉鞋袜、衣衫,让他们搜了个遍。 搜查完毕,考官发给他一本《诗韵》,就让他进去了。 《诗韵》是第二场考试帖诗的时候用来查找韵脚的。 进去的童生人手一号,一号对应一个号舍,号舍目测有2米高,1米宽,1.3米深,一旦进去,需要在里面过三天两夜,非到考试结束,不能出场。 找到自己的号舍,姜琬看了看,他算运气好到爆棚的,幸运地分了个离粪桶很远的位置,否则,夜里不被异味熏死才怪。 谢天谢地。 坐下去之前,姜琬深吸了口气,想起蒲松龄那老头在《聊斋志异》中对科举考生的调侃—— 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光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吏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怅恍,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 上一世,他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这个时,忍俊不禁,一口雪碧喷出来……直接被管理员请了出去。 这一世,亲身经历,他笑不出来了,从前的士子太不容易了,蒲老前辈一点儿都没夸张,绝对是写实,实写! 病鸟,病鸟……他忽然担忧起来,不知原主这娇贵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三天两夜的煎熬,万一考场中途出点突发状况,貌似没有现场救助的吧。 又或者,他在柳桐那里学了三个多月的拳脚,元气满满的,应当……没问题的。 姜琬定了定心神,坐定,等待考官过来发卷子。 * 第一场,毫无悬念,考的是八股文,四书题,题目是: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出自《论语》。 这场是最重要的,如果被刷掉,明后的两场就不用看了。 看到题目,姜琬先懵了一下,说真的,不知道怎么下笔。 …… 好在有一天的时间来写,所以也并没有特别害怕,他在脑海中把几篇范文《寒窑赋》、《垂衣裳而治天下》等挨个过了一遍,先找找感觉。 而后按照“起承转合”的格式,姜琬又在腹中规划了下每部分要写的内容。 前世,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常常要打腹稿,想不到这次,那个习惯帮了他的大忙。 最后,他把四书五经里沾得上边的句子都拎出来,想着怎么给它们连缀进去。 …… 腹中打了无数遍稿子,姜琬觉得差不多可以下笔了,便闭上眼睛,想象唐初大才子王勃那年登上滕王阁,极目四望,远处天高云淡,澄江如练,近处亭台楼榭,丹漆流彩……于是犹如神来之笔,《藤王阁序》因此横空出世。 幻想着自己也临风而立,面前是波光山色,姜琬忽然觉得灵感飞逸而出,笔下似有千言万语,他立即铺开纸去写…… 几乎是挥笔而就。 等到写完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姜琬点上蜡烛,又看了一遍,破题、中比、收尾,错别字……找不出明显的硬伤之后,他歇了口气,从考篮中拿出块糕饼吃了,才又悬起手腕,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的时间,把草稿纸上的文章誊到正式的答卷上。 誊写完毕后,他起身活动了下腿脚,第一场考试,他就这样应对过去了。 * 写完卷子,他就在号舍里和衣而趴,闭目养神。 此时大概是戌时末,将近夜里九点钟的样子,外面下了一场阵雨,号舍里面陡然冷起来,姜琬感到背上一阵寒意。 进来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所以他只穿了一层单衫,并没有带外面的衣裳。 药丸。 江南八月份的天气很不正常,热的时候热死,夜里冷雨一来,又冷死个人……进场的时候姜徵似乎给他和顾玠备了外衫,而他们两个,无知者无畏,居然都没带进来。 噗—— 大约有人在号舍末尾那边出恭了,隐隐飘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呛的姜琬直皱鼻子。 “这边,给一件。”忽然,脚步声传来之后,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姜琬抬头一看,是白天进场时的那位主考官,这么晚了,他老人家还在巡视。 有人拿了一件毛毯给姜琬放在案子上,又往前走去了,留个考生们一个清瘦的背影。 好温暖。 姜琬摸着那件毛毯,对空气中不雅的味道也没那么大意见了,他松懈下来,不大一会儿就伏在案上睡着了。 第二天第二场考试是诗题,虽然没有第一场重要,但也马虎不得。 题目是他熟悉的赋得诗,已在家中和顾玠练过许多次,自然是不怵的,比昨天的八股文应对起来要轻松许多。 拿到题目后,姜琬依旧想了几个小时,到了下午才动手打草稿,又改了两遍,查了韵脚、对仗等细节,最后定了稿,才誊抄到答卷上。 今日,他有好几次感觉到主考官从他号舍前经过,且停留了会儿,那目光,似乎是……赞许的。 姜琬觉得自己这次还是很有戏的,有才华的人向来不缺机会,是吧。他在心里调侃了自己一句,壮志满满。 又在号舍里撑了一夜,次日,迎来了第三场考试。经历了前两场,最后的策论、经义相对来说又简单了一层,只要是记性好一点儿,逻辑没那么混乱的,都能作答出来。 姜琬自然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