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勋爵名詹姆士。在他父亲、苏格兰的詹姆士五世毅然抛下他母亲玛丽厄斯金、转而迎娶“法国来的公主”之后他就深深的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即位为苏格兰国君詹姆士六世。当然,作为詹姆士五世和厄斯金小姐六个孩子中的老大他毫无疑问受过种种优待爵位源于父亲的赏赐,财产则更多来自后来嫁入道格拉斯家族的母亲。
他也没有辜负生身父母的栽培。作为国王的私生子,他以自己的机敏伶俐识大体一度得到了玛丽德吉斯的“信任”他以保护异母妹妹玛丽斯图亚特为职出入欧洲最华美的宫廷同法国权臣碰杯和名媛贵妇们交际……
不过他对于这些已逐渐厌倦了。
他已经腻烦和那些谎话连篇的权臣打交道他也不再喜欢那些搔首弄姿的贵妇。他看透了他们对自己、一个苏格兰“乡下勋爵”骨子里的低视他怀念着故乡的山山水水,高地低谷,老城旧镇。
他期盼着抛去虚伪的文明面具、混入那些简单粗暴的苏格兰爵爷、同他们快意恩仇的那天前提是,他要大权在握,做人上之人。
偏偏,他曾经关爱呵护的好妹妹,始终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明明,她已在法国宫廷过得如鱼得水明明,她还在英格兰宫廷捞着了一把好椅子。为什么她就这般防备和她那个文弱的丈夫一起死死抓住苏格兰治理权不放……宁愿依靠博斯维尔和梅特兰德这种外人,也不让自己回乡摄政呢。
梅里又妒又恨。在巴黎待得越久权力欲就越宛若不甘寂寞的蛇时时啃噬他的心。
然而他还在坚持忍耐。他离爱丁堡、抑或伦敦都很远他和故乡的联系和玛丽对头、英格兰女王的联系也都不大牢靠。他需要伺机而动或是博取苏格兰两位国君的信任或是利用某些利益交换,来达到归乡主政的目标。
如今,蛰伏的梅里,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亨利二世意外身故,意味着法国王储将拥有更重要的头衔,他能对苏格兰单独投入的精力会大幅缩减。而升级为新王后的玛丽,亦需要应付更多法兰西公务,大概也无暇细耕那片土地……
就在梅里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去争取苏格兰摄政之职时,更妙的事情发生了。
夏特里亚尔,一位追随玛丽许久的法国籍诗人,手握几张不光彩手段得来的信笺,紧张兮兮四处走动,恰巧被他发现并截了下来。
哈,得益于他对妹妹始终维持着礼貌亲热,那个傻乎乎的法国小子,竟对自己颇为信任。他自述非常仰慕女王,且在她的内廷混得如鱼得水、令侍女们对他几乎不设防而他素来和侍女比顿来往密切,于是他怀着爱恋,“有意”收集了女王予以比顿的书信……
这其中,俨然有涉及亨利二世和蒙哥马利的文字。
原来,这个爱激动的夏特里亚尔,此前同他某些同胞一道,深深哀悼了亨利二世,提到玛丽曾多么多么忧心比武大会太子妃预见国王之死的流言,一部分便是从此而来。如今,愚蠢的他,畏惧于那传播出去、越来越离谱的蜚语,满怀对女主子的一腔热情,纠结分析着她的手迹,好洗刷陛下的嫌疑。
呵,只需要哄几句,他就乖乖将那些书信拿出来同女王的哥哥分享。偏偏,在梅里看来,玛丽那些暧昧的行文,换种解读方式,更适合成为指控“弑君阴谋存在”的证据。
眼下,蒙莫朗西们传唤走了小诗人然而,“最重要的证据”,已揣在梅里滚烫的胸前。
真乃天赐良机!
他于是自信满满,脚步稳健,打算亲自来和妹妹谈条件了。
而妹妹的反应,与他事先设想的并无二致。
“……我给比顿小姐的信?”玛丽疑惑道。
她顿了顿,继而自言自语:“啊,没错,是有的。两年前,苏格兰国王独自在爱丁堡,我曾放心不下,让比顿去照顾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让她跟他回法国,直至我和弗朗索瓦团聚。”
“那时,我在信里,难道不仅仅……例行嘱咐她照顾好陛下?”
玛丽渴求的望向他。“具体内容,我真的记不起来。亲爱的詹姆士,你能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
梅里目光瞟过屋内的诸多侍从侍女。于是,机灵如玛丽,表示需要同他来一场私密对话,将房内人员给清理一遍,连最宠信的赛顿小姐,都被打发到了边角。
梅里踱过来,步履轻快。“您该知道,这几天,宫廷里突然冒出一堆难听的言论,说蒙哥马利伯爵,甚至还有您,在亨利陛下的这场事故中,举措失当,心怀不轨。”
玛丽咬唇道:“你的用词,太客气了。他们说的,可要恶毒得多。”
“对,一定要坚决遏制这种诬陷行为。”梅里清了清嗓子。“敬爱的陛下,在这个时候,很高兴您依然沉得住气,这显然有助于我们找出对策,度过难关。”
他挂着虚假的笑容,低下头,附在玛丽耳边,轻轻叹息:“可惜,更早前,您就不应该将您的思想,落在纸上譬如,寄至侍女的信件。”
“尤其是,那超乎寻常的预见……实在惹人生疑。”
低低细细的声音,犹如毒蛇吐信,舔舐猎物。
“法兰西对马上比武十分之推崇,然而这其中素来充满危险。幸好我们不用担心王储。但是,尊敬的亨利二世陛下,他非常热衷于此。我曾聆听天主之昭示,我恐怕善泳者溺于水。”
“另,若蒙哥马利伯爵回信至爱丁堡,应提醒陛下……伯爵曾驻守苏格兰,可召回、襄助、议事。”
梅里的眼神充斥着忧虑,心里却满满报复的快感。“可怎么是好?这等文字,甚至还有更直白的……很难令人相信,您对法国国王的意外,事先毫不知情。”
“若让王室总管那些人看见,您事先洞悉国君之死这个小错误,恐怕要被坐实。”
玛丽满脸震惊。“天哪,我明明,只是表达一份关心”
梅里跟着震惊。“我也宁愿认为,这大约是您的关怀。可是,大伙知道,您素来具备非凡的预测之才。您曾经预言英格兰的亨利八世、爱德华六世、玛丽一世等诸多君主的结局,而且一一应验。您还预先发觉现任英格兰国君伊丽莎白的性命危机,并适时入主伦敦。那么,有什么理由,才能阻止人们去怀疑,您能勘破法国国王的意外身故呢?”
他一脸骇然,声调陡高。“女王陛下,世上不乏被欲念蒙蔽双眼之人。他们,恐怕只会朝坏的方向去想!”
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勋爵,梅里很清楚:针对敌国悲剧的预言应验,某人或许会被吹捧为先知然而,预测己方之不幸、且坐视其发生,尤其涉及利益纠葛时,同一个人,则很可能被当作不祥的诅咒者被厌恶,被怨恨,就像悲呼特洛伊终将沦陷的大祭司卡珊德拉。
“明明您只是猜测和担忧,却遭遇阴谋的指控……甚至,他们还要联系上邪恶的巫术诅咒。实在太过分!”他仿佛义愤填膺。“啊,这个关键的时刻,我无比希望,能够帮助您渡过难关。”
“这个紧要关头,”梅里微微躬身,强调道,“我只是,一直期待您、期盼获得您的信任。”
玛丽勉强笑了笑。“感谢你的期待,我也一直信任着你,詹姆士。那么,我需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的帮助呢?”
“哎,我怎好意思索要报答!”梅里忙摆出惶恐的表情,但笑意已从眉梢眼角溢了出来。
“不,可敬的勋爵,你这回真是帮我弄清不少事情。”玛丽嗟叹道。“无论如何,我十分感谢你。所以,请告诉我,我是否能做些事,来表达我的感激?”
她语气十分诚恳。“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
梅里恍然觉得,她仍在装傻,就是不肯和他交心。不过,他决定不陪她继续打太极了。梅里装作亲切的道:
“没错,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您看,这里,已经快要成为一群狡诈的法国人的战场……而您需要更多支援。”
“如博斯维尔勋爵,”梅里念这个名字的时候,需要花点功夫才能压下心头的不快,“他曾在爱丁堡同蒙哥马利共事,对于伯爵在那儿和您相处如何,他有充分的发言权。他能证实:伯爵忠于法兰西的国君,不亚于对您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