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立刻从榻上翻身而起 说:“什么?公子冯投靠了淮夷?”
石厚说:“千真万确。”
祁律皱眉:“禀报天子了么?”
石厚说:“已经让祝将军前去禀报天子了。”
祁律赶忙洗漱更衣,一面套外袍,一面快速从屋舍中出来 快速往薛国的寝宫而去,他来到寝宫门外之时 便听到里面一片喧哗的声音。
原来不只是祝聃 宋国的大司马孔父嘉还有国相华督也来了。
淮夷攻打宋国的时候,宋公与夷因为怀疑孔父嘉 所以根本没有让孔父嘉上阵 而是自行亲征,导致宋国大败 宋公与夷更是被掳走。
孔父嘉一面向天子求援 一面派兵组织援救宋公 但是因着宋国不了解淮夷的复杂地形 所以宋国的兵马虽然强壮 却一直没能将宋公与夷救出来。
孔父嘉打算带着兵马来与天子汇合,一起营救宋公 不过华督一直不太同意,毕竟他的心思也不在营救宋公与夷的身上,而是打算趁这个混乱的机会 立公子冯为国君。
除了孔父嘉和华督之外,宋国也分为两派 一派亲近公子冯,准备迎接公子冯为宋公,另外一派亲近宋公与夷,打算营救宋公与夷,两派掐来掐去 内讧不断,如何能拧成一股去抵抗淮夷?
如今便不同了,传出公子冯突然投靠了淮夷的消息,孔父嘉和华督不约而同的全都同意来薛国朝见天子,于是今日一大早,孔父嘉和华督便率领着宋国的军马来到了薛国。
眼下孔父嘉和华督就在天子的寝殿之中,怪不得里面如此喧哗,宋国的士大夫们乱成一片,不停的吵闹着。
“公子冯如何可以投靠淮夷?!”
“这简直是我宋国的耻辱!先公怕是早知公子冯的品行不端,因此才不令公子冯继承国君之位!看来先公是有先见之明的!”
“你胡说甚么!?”华督的嗓音非常尖锐,冷冷的说:“公子绝不会投靠淮夷。”
祁律走进寝殿,便看到宋国的士大夫们在寝殿上大打出手,其实可以说是宋国的国相华督在寝殿上大打出手,单方面“斗殴”,别看华督身材高挑纤细,竟然一拳揍过去,直接将一个士大夫揍倒在地。
士大夫捂着自己的脸,一瞬间肿的跟包子似的,还是个发面儿的包子,华督打了那人一拳之后还不解气,又要冲上去踹人,被孔父嘉一把拦腰抱住。
孔父嘉大喊着:“华相!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华相!”
华督气的去踹那人,孔父嘉抱着他,华督恨不能直接尥蹶子,整个寝殿里精彩纷呈。
而天子姬林则是黑着一张脸,静坐在席位上,默默的看着他们吵闹,甚至打架斗殴。
“打够了没有?”姬林的声音很平静,冷冷的说:“没打够全都轰出去。”
祝聃正在殿中,听到天子发话,立刻说:“是!”
说罢,带领着虎贲军就要将华督和那些士大夫们押解出去,华督这才冷静下来,“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珠子赤红,显然是真的给气到了。
华督一撩衣摆,“咕咚!”直接跪在地上,说:“天子明鉴!公子忠心耿耿于大周,于天子,绝不可能做出这等败坏之事,必然是一些有心之人乱传,想要从国内瓦解我军军心,其心可诛!”
那士大夫被打得怕的,却觉得不甘心,捂着自己的脸,说:“天子明鉴啊,小人并无不良之心,只是只是公子冯记恨寡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宋国之内三岁的顽童都知道这件事儿,如今公子冯突然反叛,还能有甚么其他的理由么?”
华督和那士大夫险些又吵起来,孔父嘉连忙拱手说:“天子,公子冯投靠淮夷谋反一事,疑点颇多,还请天子下令,令卑将彻查此事”
孔父嘉的话音还没有落,石厚突然从外面大步跑进来,他一身黑甲,右手搭在佩剑之上,明明已经是秋日,脸上却全是汗水,冲进来说:“报!天子,公子冯带领淮夷军队,烧了我军在薛国边境的粮草!”
“甚么?!”华督正在为公子冯辩驳,哪知道石厚突然来报,他身子一晃,几乎直接瘫倒在地上。
那士大夫冷笑着说:“天子,公子冯带领淮夷人烧毁了我军粮草,其心可诛!天地不容啊!公子冯果然已经叛变,还请天子早做打算,斩除孽患!”
一瞬间殿中又喧哗起来,士大夫们纷纷交头接耳,刚开始声音还很后来声音渐渐变得大起来。
“我军的粮草被烧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公子冯出卖了容相,咱们没有容相,不了解淮夷地形,没有烧了他们粮草,反而被烧了粮草,这一仗还怎么打?”
“就是,怎么打啊!”
“公子冯这个败类!真是我等之耻!”
祁律走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开口,一言不发,看着众人不停的喧哗着,凝着眉头,似乎也在想对策。
姬林扫了一眼在场的士大夫们,说:“寡人今日招各位士大夫们廷议,不是来听你们声讨这个,声讨那个的,如今公子冯投敌,淮夷更是烧毁了我军在薛国的粮草,该当如何,各位卿大夫有没有什么看法。”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消停下来,全都沉默了,你看我我看你,眼观鼻鼻观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师的军队本想收揽容居,容居了解淮夷的地形,还和淮夷的首领有一些交情,如此一来便可以趁机烧毁淮夷的粮草,让他们自断后路。
哪里成想,容居就要成功之时,公子冯突然反叛,背信天子,投奔了淮夷,瞬间将容居给出卖了去,不只是烧不掉淮夷的粮草,反而让公子冯带领着淮夷人,烧掉了他们在薛国的粮草。
从洛师到薛国,是从中心地带蔓延到东面的一条战线,战线不短,一旦战线拉的长,辎重就是一个大问题,如果没有辎重补给,如何能维持前线士兵的日常开销?
公子冯带领的粮草队伍,已经白白送给淮夷人一批粮草,而公子冯投靠淮夷之后,因为了解薛国的内部情况,竟然还带着淮夷人烧毁了一批粮草,如此一来,他们的粮草自然所剩不多。
没有了打仗的后援支持,拿什么打仗?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孔父嘉的嗓音沙哑,说:“我宋国的粮草辎重倒还有一些,只是不是卑将吝啬,不肯支援天子,只是这些粮草辎重也不够我宋国兵马再加上虎贲大军的,恐怕”
孔父嘉带了粮草来,他说的是实话,他的粮草不够宋国和虎贲军一起吃的,也就是说,天子的虎贲军很快就将面临粮绝的状态,就算人能挨饿,但是马匹也不能挨饿。
姬林的脸色非常难看,看向一言不发的祁律,说:“祁太傅觉得,眼下情势,该当如何是好?”
祁律眯了眯眼睛,最终拱手说:“天子,如今淮夷人占进地利,我军又丧失大批粮草,倘或仍旧驻兵不退,只会有一个结果”
众人便听祁律的声音十分冷淡,说:“那便是被淮夷军全歼。”
他这么说着,众人立刻哗然起来:“太傅怎么能助长他人威严?”
“是啊,太傅这样说不妥!”
“太傅说的有道理啊,虽然不中听,但若是天子再留在薛国不撤兵,等到粮绝之后,只能被淮夷全歼啊!”
“无错,天子,撤兵罢!”
“是啊,恳请天子撤兵!”
“恳请天子撤兵”
“恳请天子撤兵”
虽然起初有很多反对祁律的声音,但渐渐的,还是撤兵的声音占据了高峰,一时间殿中回荡着恳请天子撤兵的山呼声。
这个时候撤兵离开薛国,虽然面子上不好看,但不会有太多的损失,损失最多的就是宋国,和洛师没什么干系。
如果这时候强硬的撑下去,洛师的粮草还没有送过来支援,虎贲军很可能已经被淮夷打得落花流水了。
天子额角青筋直蹦,眯着眼睛,阴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众人怀疑天子或许已然睡着的时候,天子采用沙哑的声音说:“传寡人诏令撤兵。”
“报!!”
淮夷的军营中,一个士兵快速冲进幕府主帐,欣喜的大喊着:“我王!周人天子决定撤兵了!”
公子冯刚刚投降了淮夷人,为了表达诚意,不只是出卖了容居,而且还带领淮夷的军队,连夜偷袭了薛国边境的粮草仓库,淮夷人将粮草能搬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便一把火全都烧干净。
天亮之时他们才从薛国的边境抢掠回来,正在大肆庆功,这个时候便听到士兵来报,周人的天子屈辱撤兵了!
“哈哈哈!”淮夷首领大笑起来,说:“爽快!!太爽快了!没想到周人的天子这么胆小怕事,如此竟然便撤兵了?我还以为周人的天子,有甚么三头六臂呢!”
公子冯身为这次的功臣,稳稳当当的坐在席上,端起耳杯来,悠闲的呷了一口酒水,随即慢条条的将酒水放在案几上,淡淡的说:“周人的天子不是胆小怕事,而是权衡了利弊。”
淮夷首领说:“这话怎讲?”
公子冯轻笑一声,说:“大王试想想看,咱们这里的地形复杂,丛林遍布,周人的天子如何能将虎贲军送到丛林里来?以前他们还仗着有一个容相,而如今容居已经成为了大王的阶下囚,没有了向导,虎贲军再厉害,也不敢闯虎穴不是么?”
淮夷首领点头,说:“没错,是这个道理!”
公子冯又说:“再者,冯请大王袭击薛国边邑的粮仓,并非因着好顽,他们刚刚受到容居被俘虏的重创,接着又听说了边邑粮仓被烧毁的消息,可谓是接二连三的重创,在这样一没向导,二没粮草,三没军心的情况下,周人还怎么和我王抗衡?自然要撤兵,撤兵是他们保存脸面,最好的法子。”
淮夷首领听罢了,连连抚掌说:“果然果然,宋公子深不可测,我就纳闷了,你老子死的时候,为何要将宋国的国君之位传给那个自负傲慢的小白脸,反而不舍得将国君之位传给宋公子?是了,怕是那小白脸才是你老子的亲生儿子罢!”
公子冯表情淡淡的,听到淮夷首领调侃自己的父亲,一点子也没有生气的模样,说:“是啊,冯也很想知道,为何君父偏心如斯,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冯马上便要登上宋公的宝座了。”
淮夷首领举起酒杯,说:“那我先提前敬宋公了!”
公子冯却说:“大王不忙敬酒。”
淮夷首领奇怪说:“为何?”
公子冯说:“因为这一场战役,大王还没有赢得彻底。”
淮夷首领奇怪的说:“哦?宋公子还有什么妙计?”
公子冯的唇角轻轻一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说:“大王难道没听见么?周人的天子要撤兵了周人的天子已经被吓坏,准备撤并逃走,这可是一个最佳的乘胜追击时机。大王试想想看,如果周人的天子退兵成功,那天子只是丧失了一些脸面和粮草罢了,他依旧是周人的天子,不是么?”
淮夷首领眯了眯眼睛,说:“宋公子的意思是?”
公子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的说:“大王或许听说过,楚人之所以可以和周人分庭抗礼,是因着楚国淹死过一位周天子。”
在春秋时期,周天子是王,分封了很多诸侯,各地的诸侯都在周天子的管辖范围之内。诸侯们群雄并起,很多诸侯的实力强大到已经超越了天子,不受管教,但是他们明面上都很注重礼仪,到了战国之时,这些诸侯才开始“顺应天意”,纷纷称王。
春秋时期最大的霸主齐桓公虽然称霸一方,威严比过郑伯寤生,但是他没有称王,而是称霸,并且一生履行着“尊王攘夷”的理念,可见在这个春秋年代,想要打破礼仪和传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但凡有一个人敢在明面上不尊重天子,便会成为其他诸侯合力声讨的突破口,没人会做这个傻子。
但楚国不同,楚国和周天子分庭抗礼,自称为王,周天子不是没有派兵镇压过,但是都失败了。
楚国与周天子最著名的事件,必然是周昭王时期,周昭王亲征伐楚,最后“团灭”,本人更是死于汉水的事情。
这件事情可谓是轰动一时,也给后来的周天子们留下了警戒之心,不会那么轻易的和楚国过不去。
公子冯晃着酒杯,幽幽的说:“楚国之所以可以称王,是因为汉水淹死过一位周天子,大王想要稳坐王座,也需要效仿一二,如今这个淹死周天子的机会,便在您的眼前了。”
淮夷首领听闻,眯起眼目,一股子狠劲儿突然福浮现在脸上,公子冯说进了他的心坎儿里。
公子冯又说:“如今的周人天子没有粮草支援,已经断了后备,只要大王肯派出兵力,全力追击围剿周人天子,那么别说是称王了,宋国、薛国、徐国这大片的土地,便尽归大王所有!”
要知道宋国的地盘子在诸侯里不算薛国和徐国的地盘子虽然有点但是如果三个国家合在一起,再加上淮夷的一片地带,便足以占据东面,和中原、楚国形成三足鼎立的割据。甚么东方大国齐国、鲁国,还不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这一块大肉,实在太肥了,也太香了。
淮夷首领沙哑而笑,说:“好,乘胜追击!我便亲自率领大军,围剿周人天子,让姬林这个毛头小子有来无回!”
天子已经同意撤兵,因为少了辎重粮饷这些后备,所以撤兵其实也简单,直接带兵离开便可以了。
天子撤兵离开,孔父嘉和华督不能撤兵,天子不救宋国就不救了,如果孔父嘉和华督还不救,那宋国便要彻底完蛋。
天子的队伍准备连夜撤退,大军离开薛国,兵马团团的围着天子轺车,为了方便撤军,天子没有坐辎车,而是一袭轺车,被虎贲军护送着,连夜快速离开薛国宫殿,撤出薛国都城,没入混沌的郊野之中。
秋日的夜风咧咧,天子的黑色衣袍被夜风撕扯着,不停作响,随着咕噜噜的车辙声,大队人马一刻不停的向前扑赶,因为速度太快,队形微微有些混乱,但是谁也没有停下来,谁也没有整顿队形。
就在这死寂一般的夜色中,突听“杀!!!”“包围周人天子!”“杀!!”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片火光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剧烈的震颤和纳罕的声音快速围拢逼近。
洛师的虎贲军立刻大惊:“是淮夷人?!”
“是淮夷的兵马!?他们包围上来了!”
“我们被包围了,保护天子!快护驾!”
淮夷首领亲自带重兵包围,留下了一队精锐在丛林的营地中,留守的将军已经备好了庆功宴席,便等着他们的首领回来,大肆庆祝。
淮夷将领将公子冯请出来,请他来到宴席上入座,笑的十分客气,说:“如今我军能够大获全胜,都有赖宋公子,不不不,宋公您的计谋!”
公子冯笑着说:“将军言重了,再者说如今大王还没有得胜,冯怎么敢居功?”
淮夷将领笑着说:“得不得胜,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宋公子如此妙计,俘虏容居,烧毁粮草,还打击了周天子的气焰,如今我王带兵围剿,岂有不得胜的道理?倘或不得胜,岂不是辜负了宋公子的一番美意?”
“报!”正在说话的当口,有士兵冲进来,说:“将军!大王已经带兵成功包围了周天子!马上便可凯旋!”
“太好了!”淮夷将领抚掌而立,兴奋的说:“太好了!当真是太好了!这都是宋公子的功劳!宋公子想要甚么?财币?美女?美酒?还是美玉?只要是宋公子想要的,本将都可以向我王请求!”
公子冯淡淡一笑,说:“将军言重了,大王已经答允了冯,事成之后让冯成为宋国的国君。”
淮夷将领哈哈而笑,说:“宋公子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念想罢?”
“也不全是。”公子冯平静的说:“不过冯并不爱见美女、美酒、美玉,也不喜欢财币,倒是对俊美的男子有一些兴趣。”
“哦?”淮夷将领脸上显露出一丝丝的不懈和鄙夷,说:“不知宋公子看上了甚么人?”
公子冯还是如此平静,说:“不如将徐国的国相容居,赏赐给冯。”
淮夷将领挥手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这点子小事儿,本将做主便可,都无需禀报大王,来人!把俘虏容居带上来。”
士兵立刻出去,没一会子便把容居和薛魏全都推搡进了营帐之中,两个人皆被锁链绑着,容居被推搡进来,脚步不稳,“嘭”一声直接跌倒在地上,薛魏想要冲过去,不过被士兵们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