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中未察觉出异样,只匆匆将李先生往回拉去避雨。等到四下再无旁人,才终敢说出那个冒昧的心愿。
“我我想再借张先生的伤寒杂病论与金匮要略,不知先生能否借来誊抄,我保证不假人手,绝不外传!”
李隐舟拧了拧湿透的衣袖,淡道:“师傅与我修撰医经为的就是广益四方,只可惜天下从士农者多,肯行医者少,怕为心术不正之人用在歪门邪道上才没有广而发行。如今既然你要,拿去便是。”
董中没想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隐舟阔步进了门,找出他要的书册,心情沉杂地握在手中。
沉甸甸的竹简在掌心之中,从七岁到三十四岁,他和张机聚少离多,唯有笔下学问交在竹简上,一笔一划皆历历可数,刻下的都是这些年的风雨点滴。
而今,他交托给青年之手,借他传于后世。
董中低头,见昏黄烛火在他眼下掠出细细的影,那双一贯冷静从容的眼,似在怀念什么,轻搭着往下看,看了许久。
在他不知所措的片刻,李隐舟慢慢起身,替他整理好书册。
“这几年你也去了不少地方吧?”他问,“此前听阿香提过,你都已经娶妻了?”
董中望着他弯下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是个候官人家的女子,虽是异乡人,可和我却很合得来。这次特来奔丧,她也是支持的。”
候官。
李隐舟的视线透过垂下的青衫淡看他一眼,手中动作顿了一顿。
董中全没意识到他片刻的讶异,说起媳妇还有些滔滔不绝:“她如今也有了身孕,我已和她议好了,以后也教他从医。有了张机先生的著作启蒙,他一定比我会厉害许多的!”
两人收拾一响,董中知他心情低落,有意陪他多说几句热闹话,见已经半夜,也不再叨扰,兴致勃勃抱了书去抄录。
送走了董中,李隐舟方从袖中取出陆绩的来信,在豆大的灯火中慢慢展开。
三日后,他送董中踏上回家的路。
迎着薄寒的晨风目送董中远去,李隐舟终是将心头一点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的孩子,想取什么名?”
董中不由地弯起了唇,年少时的冲动与生气都沉淀为眼中一抹温柔的神采。
“董奉。”他慢慢地、有些羞怯地道,“不及先生取名之高,我也是昨夜刚拟的,不知好不好。”
敬承为奉。
董中只是简单地愿自己的血脉能继续走在这条人迹寥寥、艰难苦辛的小路上,将那些曾经前人的心血传延下去。
而他也的确做到了,作为建安最后一位出场的神医,董奉将华佗和张机的妙手与仁心传扬至下一个时代,至没有战火的那一天。
微风挟着细雨吹散满江薄雾,微澜的江波上照出一长一少比肩而立的身影。李隐舟恍然地想,原来在堂前念书的学子,而今也有了自己的后人。
不由想起顾邵院中诵读的少年,想起在陆议臂弯中安然酣睡的小脸,万般回忆涌上心头,在这一刻终觉释然。
他望着那无边的江河,轻道:“是个很好的名字。”
回城的路上,从碑林擦身而过,他忍不住顿足,隔着绵绵的雨雾,深深地、静静地看他最后一眼。
他终于明白了张机的从容人这一世,不过是在一次次的相逢与送别中走过同一程路,而师傅已经陪他走完了这段本该踽踽独行的人生。
现在轮到他,将手递给后来的人。
送走董中,李隐舟亦马不停蹄收拾行囊,准备动身。
陆绩的来信他并未声扬,但其中提及了三条极重要的预言,其中第一条,便是两年之后,也就是建安二十四年,汉水流域将有一场暴涨的洪灾。
届时,蜀军将会如昔日的吴郡一样匮乏粮食,所以其将领必会采取行动。
其后的第二条、第三条却令他心头蓦地一重。
“你欲北行?”辞别时,孙尚香颇不解地问,“出事了么?”
李隐舟将包袱一收,沉道:“是,鲁肃将军曾有一席话托我带给主公,如今恐怕正是时候了。”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