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恨不得拿头去撞墙,都怪自己,南无去世那天,她明明都已经听出来她话语里面的厌世情绪了,可因为心中梗着的那根刺,她却选择了不管,不问。 如果那时,她能够抱紧她,安慰她,帮助她走出愧疚的阴影,她肯定就不会自暴自弃地胡乱接客,更不会病入膏肓,回天无力了。 哭了一会,赵小明揩去泪水,冷静地问:“绢儿,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安排在这个旮旯角里的……。你原来的出租屋呢?” “是我……自己……。小明,我已经完……了,不想再祸害……人家房东了。” 赵小明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说:“绢儿,你要挺住,我现在就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去,你要相信我,有我照顾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何绢灰白一片的脸上满是执拗:“不,我哪里……也不去,我……只想……回家。” 赵小明再次泪雨磅礴。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已经是何绢的最后遗愿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帮她完成。 她廉价处理了自己的饰品店,接着,又从何绢的手机里调出了何山的电话号码。这何山在姐姐的鼎力支持之下,大学毕业后很顺利地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并且买了房子,娶了媳妇,也是时候回报他苦命的姐姐了。 赵小明十万火急地拨通了电话,可电话响了很久,何山才慢腾腾地接起了电话,且语气还颇为不耐:“姐,不是给你说了吗?我没有时间去接你……,我老婆身体不舒服,我哪儿也不去了……。” 一股透心凉的寒意,瞬间就把赵小明刺穿了,原来,在她之前,何绢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毫无疑问,被他拒绝了。 “混帐东西,你还是人吗?”赵小明破口大骂起来。 何山没料到电话是赵小明拨打的,理直气壮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小声嘟囔:“本来就是吗,我……哪里有时间去接她……,我……。” “王八羔子,你现在说自己没时间了,当初上学时问你姐要学费,要生活费,找工作要钱,买房子要钱的时候,怎么有时间了?嗯?”赵小明厉声说。 “可是,她现在已经……得了艾滋病,小明姐,我也怕死……呀。”丢下这句话后,他果断地把电话挂断了,再打,已经关机。 赵小明气的直骂娘,早知道剜肉剔骨般培植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当初还不如劝何绢把钱撒到大海里呢。 她又紧接着给何峰打了个电话,这小子大学毕业后在镇上中学当起了人民教师,觉悟应该比他那个忘恩负义的哥哥强吧。 可是,何峰的手机却关机了。 万般无奈,他只得把电话打到了村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林大爷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很喜欢帮助人,像这种帮忙叫人听电话的事情,更是责无旁贷,乐此不疲。 片刻后,他却无功而返了。赵小明刚要挂电话,林大爷却神神秘秘地打探起何绢的事情来,“小明,听说,何大海的女儿……得了艾滋病,是不是真的呀?” 赵小明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急眼了,“胡说八道,林大爷,你偌大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乱嚼舌根呀?” 林大爷恼羞成怒,语气顿时尖刻起来:“装什么装?她要不是艾滋病,何峰一家人会躲着她吗?会连她的电话都不愿接吗?哼,你和她长期混在一起,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呸……。” 赵小明还没来得及以牙还牙,电话就“砰”的一声挂断了。她气不过,一脚踢向了身边的木桩。 这时,何绢扶着墙,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她的身边,她咧开嘴唇,笑容像快要枯竭的花瓣,凄楚,苍凉,比哭都让人心酸。她说:“小明,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想回家乡。” 赵小明沉默了。何绢呀何绢,你为什么不明白?像你我这种被推上祭坛的女人,哪里还有什么家乡,什么亲人呀?回家,注定只是一次很不明智的自取其辱。 可想而知,连林大爷都知道的艾滋病,在乡村已经掀起了什么样的轩然大波?遑论何山何峰的态度如何了?就那些村民的流言蜚语,就会变成一股足以淹没她们的洪流。 可是,面对着苍白的,虚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散的何绢,赵小明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或许,每一个濒死之人,潜意识里都希望落叶归根吧。 她终于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说:“当然,我一定会带你回归家乡的。” 于是,她带着包裹的严严实实,已经瘦成一具骨头架的何绢,坐火车,转中巴,翻山越岭地回到了河南老家。 当她搀扶着何绢,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全村人都轰动了。人们像看天外来客似的,指着仅有四五十斤的重的何绢,风言风语,极尽刻薄。 这个说:“小明,这不是老何家那个在外面赚大钱的丫头吗?她怎么病成这样了?” 那个说:“小明,人家都传言她得了脏病,是真的吗?” 有孩童无意中碰到了赵小明的衣角,家长立刻慌慌张张地大声训斥:“要死了,要死了,赶紧回去洗手,脏病会传染的……。” “是呀,最好去诊所消消毒……。” 虽然这一幕早在意料之中,虽然也已经做好了充耳不闻,装聋作哑的心理准备,可赵小明见他们这么蹬鼻子上脸,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始了河东狮吼:“都他妈的给我住嘴,再敢胡说八道,我们现在就躺到你们家里去。” 那些村妇都知道赵小明不是省油的灯,当即便齐刷刷地闭上了嘴。 赵小明仔细观望,试图从人群里尽快地找到何大海一家,可他们没找到,却在指指点点的人群中看到了赵水旺和安大英。 那两位见赵小明看向了他们,大为紧张,唯恐已经声名狼藉的女儿会上门攀亲,索性连热闹也不看了,转身逃回了家里。关门,落锁,直接把有可能会沾染上的麻烦统统拒之门外。 赵小明对此见怪不怪,毕竟都已经断绝关系了,有这样的行为实属正常。况且,她可没有何绢重情重义,即使有一天终于玩完了,她宁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会再踏进那个家半步。 她搀扶着何绢,一步一步地向她的家里走去。 人们仿佛看大戏似的,也在她们的身后步步紧随。 突然,何峰和他的老婆出现了,他们伸开双手,冷冷地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许多年没见,文弱的何峰已经变成一个儒雅的成年男子了。不但吃起了公粮,且还娶妻生子,小日子过的是红红火火。 可是,本应该对姐姐感恩戴德的他,不但拒绝接电话,甚至还公然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他避开赵小明快要喷出火焰的眼睛,嗫嚅着说:“姐,你……不能回家?” 何绢瘦弱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赵小明勃然大怒,厉声说:“何峰,你怎么配为人师表?你摸着良心问一问,这么多年,你读大学,找工作,盖房,娶老婆的钱,都是谁给你们的?你们吸光了她的血,啃光了她的肉,可现在她病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吗?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灵吗?” “你到底算老几呀?这么埋汰我老公。”何峰的老婆不干了,直接就把话茬接了过去。这女人五大三粗,一看就是那种很会生养的农村婆娘。“她还供我大哥读书,也帮我大哥安排工作了呢,我大哥现在在城里有车有房,比我们可好过多了,你为什么不带她找他去?” 赵小明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这帮王八羔子,这帮相互推诿的白眼狼……,如果手里现在有把刀,真想给他们一个一个地剁成肉酱喂狗去。 可怜何绢弥留之际,居然连朝思暮想的家都不进不去了。 她飞快地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觉得硬拼胜算不大,便放柔了声音,对着何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何峰,我之所以不去找你哥,是因为你姐想要落叶归根,想要回咱们这里的家,你看,她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先让她进家好不好?” 何峰偷眼看着旁边的老婆,支支吾吾地嘟囔了半天,却连一个屁都没有放出来,十足一个斯文败类外加草包窝囊废。 他老婆直着嗓门吼:“你跟俺有仇吗?谁不知道你们得了会传染的脏病呀?你们回我们家,存心让我们大人小孩也跟着她家破人亡是吗?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你们休想踏进这个家一步。” 赵小明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