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日晞从医院出来,已是傍晚。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装点城市的霓虹灯却早已亮起。她手持着一沓文件,站在医院门口,仰头凝望着被高楼大厦遮挡住半壁的天空。 天空灰蒙蒙一片,残阳为其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天际边燃烧。 陆日晞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呼出。 空气的味道并不干净,她甚至可以从夕阳的余光之下可以看见空中漂浮的微小尘埃。 真是符合这个喧嚣都市的气味。 “就算是B也好……”她喃喃自语着,“为什么偏偏是C呢?” 这时候,手提包中突然传来震动感将她的思绪从神游之中拉回现实。 她终于低下了头,将手中诊断证明书塞入包内的同时,将屏幕已经亮起的手机取出,按下了接通的图标。 “今天怎么没来上班?”电话那头传来了郑蕊的声音。 “早先请假去体检了。”陆日晞答,“忘了和你说。” “体检?你不是前阵子才做过一次么?”郑蕊疑惑道。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不等陆日晞回答,便主动岔开了话题,“今天周五,去喝酒不?” 想来也无事可干,于是陆日晞干脆地答应了:“好啊。” *** 刚进门,陆日晞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哪是她们平常约酒去的酒吧,这分明是一家夜总会。 激昂的音乐响彻了整个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水烟的臭味,彩灯的光线在每个人脸上旋转。 中央的舞池里有无数的男女在随着节奏摇摆。夜店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无论你踩不踩得准节奏,动作是否优美,只要你愿意扭动自己的臀部,挥舞自己的手臂,你就是在跳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一股迷醉的味道,只有穿插在其中托着银盘的服务生们一派镇静。 舞池周围环绕了一圈高台,再外围一点则是一圈半敞开式卡座,角落里也有散台。每一个卡座上的台几上摆满了酒瓶酒杯,根据客人的喜好,旁边兴许还配备着一个烟瓶。 坐在卡座上的客人几乎都是刚刚在舞池内挥洒过汗水的,他们跳累了后也没有片刻闲下,被簇拥在一群穿着鸡尾酒礼服的陪酒女郎中间,或是在她们的哄笑声中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香槟,或是持着烟管“咕噜咕噜”吸入一口水烟,然后吞云吐雾一般地吹在怀中浓妆艳抹的漂亮女郎身上,逗得她们“咯咯”直笑。 陆日晞并非没见过此类的情景,只是她并不习惯,也绝不喜欢。 而且一身套装的她跟这家夜总会也只能用格格不入来形容了。 她伫在门口没多久,事前约好的同伴便出现了。 姗姗来迟的郑蕊身着着一条黑色的吊带裙,漂亮的蝴蝶骨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下,裙摆堪堪过臀,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日晞皱眉,音乐声太大,她不得不对自己的女伴拔高音量:“好好给我说明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郑蕊是陆日晞工作上的同事,同时也是私底下的密友。她比陆日晞矮了半个头,娇小可爱,声音甜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温顺乖巧的南方姑娘。 但陆日晞很清楚这只是郑蕊的表象。 “抱歉抱歉。”郑蕊双手合十,“我忘记你提醒你换衣服了。” “不是指这个。”陆日晞还想继续责问。 郑蕊却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满,转而从钱包中拿出了信用卡,迤迤然走到了迎上的服务员跟前,递出卡,顺势从对方的托盘上取走一杯香槟:“我预约了位置的,所有账直接从卡里划。” 服务员单手接过郑蕊的卡,垂眸看了眼卡上的姓名,无需郑蕊再说什么,转身便领着郑蕊和陆日晞向里面走去。 “你也别端着你精英的架子了,来都来了,就放开自己,好好玩。”郑蕊见陆日晞站在原地不动,便朝她吐了吐舌头,牵起她的手撒娇,“组里的任务好不容易完成了,就算是你也该累坏了吧?今天我请客,你随便喝。” 诚如郑蕊所言,现在就走未免太不识趣。陆日晞别无他法,只是叹了口气,便任由着郑蕊拉着她走到了环形沙发前落座。 郑蕊显然是店家的常客,酒水单都不必过目,便张口向服务员说了串酒名,数量均是以瓶计算。 待服务员离开,陆日晞才蹭到了郑蕊身边:“你怎么订了那么大的位置?” 她本以为郑蕊订的是散台,没想到她却包下了一个卡座。这里的卡座起码能容纳八个人,对于她们两个散客而言实在是有点太大。 “我还邀请了别人。”郑蕊神秘道。 这又是闹哪出? 陆日晞却没有继续问了。一方面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和郑蕊来这种地方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郑蕊是她为数不多的同性朋友,对方此时此刻一脸兴奋,她也不想拂了对方一番兴致。更何况这是郑蕊请客,除了事先没有跟她讲清楚这些变故有些不厚道,她的确无权干涉郑蕊的选择。 “来了来了!” 正当陆日晞内心闹着小情绪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郑蕊突然从位置上蹦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几乎用上了喊叫的音量:“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陆日晞循着郑蕊的目光望去,隐隐约约在晃眼的频闪灯下分辨出了两名向她们走来的男士。 打头的那个身着随意,而尾随而来的那位则跟陆日晞一样,一身西装,手上提着的真皮公文包,明显也是被坑来的。 她不免起了一丝惺惺相惜感。 两位男士在郑蕊落座,陆日晞才看清楚那两个人的面容。 穿着随意的那个是郑蕊的男友——顾泽。 顾泽虽然跟他们不是同一个公司的员工,却跟他们在同一栋写字楼工作,只不过对方是商务精英,而她们则是广大人民群众口中的“码农”。 郑蕊和对方相知相识经过了半年,终于稳定下了关系的时候,公司里的男人们无不一阵哀嚎,怒骂资本家都是人精,连和尚庙的小尼姑都要抢。 调侃归调侃,众多兄弟倒是相当有义气,纷纷跟郑蕊承诺若是人精资本家辜负了她,和尚庙必然集体出动,让他生理上“出家”。 不过…… 顾泽身旁那位跟她一样西装革履,面色窘迫的男人是? 陆日晞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却一时无法从记忆中将对方和一个具体的名字对上号。 顾泽适时地开口:“宋明航,你傻坐着干什么?” 被顾泽称作为宋明航的男人一个激灵:“你、你们好,我的名字是宋明航。” “啧,你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么!”顾泽伸手大咧咧地往对方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向陆日晞道,“不好意思,我这同事不在工作时跟工作时就是两个人,特别怕生。” 原来和顾泽是同一个公司,也难怪陆日晞会觉得眼熟——毕竟同一栋写字楼,总是有可能在电梯或是别的地方遇见过。 顾泽说完,放开了宋明航,转而伸手搂住了郑蕊:“你最近忙?好久都没把你成功约出来了。” “别提了,我们那工作哪是人做的?你们公司是把女人当做男人用,男人当做驴马用。”郑蕊调侃,“我们倒好,别管你男的女的,一律当做畜生用……别,畜生都是抬举了,畜生好歹还需要吃喝拉撒睡觉休息,我们忙起来的时候公司的清洁工都不用来刷马桶。” 郑蕊的冷笑话让尴尬的场面稍微热和起来了一点。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我们公司的荣誉员工,把公司当做第二个家,年入百万,马上就要晋升成工程总监的,”郑蕊单手举起酒杯示意,然后将酒杯塞到了身旁的陆日晞手上,还顺带拍了一把后者的背,酷似给她壮胆,“我的宝贝晞,打声招呼。” 郑蕊的目光慈祥得就像是想把自己养大的娇花赶紧推销出去的嬷嬷,纵然陆日晞再不识状况,也发现了郑蕊藏在底下的那点小心思。 郑蕊这分明是来牵线的。 不过对面的宋明航看起来比她更无辜,这让她没办法发难,事后再找郑蕊算账好了。 于是陆日晞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你们好。”没有过多接话茬的意思,她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场面又冷了下来。 “阿泽,我们去跳舞。”郑蕊突然拉着顾泽站了起来,“宝贝晞,你帮我看着包,酒马上就来了,你们先喝着,交流交流,我和阿泽去玩一会儿。” 说完,两个人便跟笨蛋情侣一样地踩着节拍杀进了舞池里面。 环形卡座上只剩下陆日晞和宋明航两人,气氛更加尴尬了。 陆日晞如坐针毡,内心只盼酒保赶快将酒端上,这样她好歹还能给自己找点事干,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干坐着,盯着空荡荡的台面。 “我听顾泽说你们是从事区块链相关的工作。”宋明航冷不防开启了一个话题。 “是的,区块链技术的开发。”陆日晞抬眼,“你对这个有兴趣?” “区块链是很多产业未来都会涉及的重点技术。” 宋明航一本正经道,“特别是信托金融方面。区块链可以有效地解决配资损耗的时间资源和利息差,信用公证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但是……”他低下头,似乎在为自己刚才浅薄的卖弄感到羞赧,“我只知道一个大致的,具体并不了解。” 陆日晞心中对对方的好感度略微增加了一点。她开始从事区块链技术是产业兴起早期的事情了,那时候这个名词还不如现在这样家喻户晓。其实就算是现在,大部分人也只是将它与金钱挂钩,着眼于一些看得见摸得着跟股票一样的数字货币上,很少有人能一时说出个所以然。 谈及自己的工作,她又有心情主动接话了:“没错……” 她想给对方讲解一番,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客人,您的酒来了。” 干净澈亮的声音。明明音乐声是那样嘈杂,那道声音的音量也并不高昂,其所言的每一个字却极有穿透力地传到了她的耳畔。 陆日晞抬头。 五颜六色的频闪灯下,穿着一身黑裙的少女手持着托盘站在他们的台几前。酒瓶后,她被浓厚妆容遮挡住的、略显稚嫩的脸上,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然而陆日晞却在一刹那间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