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楼兰(中)(1 / 1)枯枝牡丹首页

我看得出了神,远处的人们似是在讨论着什么,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要离别的忧伤。我掂起脚,寻找安归的身影,但是人群已经挡住了我的视线。车队忽然开始走动,一排排的婢女与车夫,开始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向前走去。车队很长,我在人群之中看着车队,想着或许还能见到安归最后一面,可是好像希望有些渺茫。  我正在焦急地看着,忽然手被人抓住,我就被拽出了人群。我才看见安归的缆车,还没等到看他一眼,车队渐渐在我眼前模糊。  我转身,是个我异常熟悉的脸庞,愠怒的看着我。  “爹。”我回归平静。  他没说话,只是拽着我向院子的方向走。我时不时转头,看向车队,任凭他拉着我的手,直到我停下来的前一刻,车队也完全从我的视线消失。  他没说话,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我都没办法再反应,他就又开始拽着我走进院子里。我依旧没说话,心中的委屈也被我自己狠狠的压下来了。  走到树洞面前的时候,他用力将我甩开,我一个不小心,便栽倒在了小溪里,长长的裙摆也被浸的湿透了。  我并没有回头,我根本不想跟他说什么,他对我的态度一直就是这样。他有时候都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孩子。虽然我也并不稀罕这个,有的时候还会有那么一点期望答案是肯定的。可是没有人给过我答案,我也从没有机会询问或者是寻找。  我慢慢起身,拧掉自己身上的水,转身走向树洞,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就这么径直的走过去了。  “站住!“他的语气似乎没有那么恼火,但是依旧让我很不舒服。  我没有,依旧走向树洞,直到又一次被他狠狠拽住,手上有些伤口,我一时没忍住便叫了出来。  他忽然看向我的手,呆了一会儿,轻声问:“疼吗?”  我心中冷笑,这还不都是你造成的。我抽出手:“不需要你管。”  “为什么出去?”他背过手,威严的看着我。他这个样子是我最看不惯的样子,但我不否认,他确实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严。  “这很重要吗?”  “重要倒不是很重要,只是你肆意翻墙出去,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他的语气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造成什么后果?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也想知道。”  “你!”他的眉头竖起来,又舒展开来:“总之,以后都不允许再出去了。”  我没说什么,就那么站着。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便背过手,又走出去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惆怅。  安归走了,生活里那一点的涟漪,也就不见了。我在想,我真的还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吗?这样碌碌无为,淡而无味的过每一个本应该抓住的黄金时间。我都已经成年了,按唐朝的礼数,我已经过了及笄的年龄两个春秋了。我忽然开始有些后悔没有答应安归,或许走了,还能自由的活着。  我看向树洞,油灯发出的暗暗的光,让我更加的怅然。我转身,走进那片幽暗之中,靠着木墙,抱膝坐着。我将门敞开,让斜阳的余晖洒进来。  夕阳的光辉之中,捎带着寒意,一片胡杨叶慢慢的落到光辉中,影子落在了我的脸上。原来,秋天已经到了,还真是“梧桐一叶,天下知秋。”啊!荒漠的秋天,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就应该如此荒芜。只有这胡杨,扇子般的叶子变得金黄如太阳,照亮整个楼兰。  爹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边角已经残破的双层桦木盒子。他的身体挡住阳光,将盒子也放到了阳光中。  “过来吃饭吧!”他盘腿在原地坐下,“我带了酒,陪我喝一杯。”  我本来是拒绝的,但是他又给我一个眼神,我无奈缓缓走过去,收拾好我的裙子,在他面前坐下,拿起一块馕饼,放进嘴中。  他将一个小小的陶杯递给我,我拿起来,闻了一闻,是桃花的味道。虽然是很久以前才闻过桃花的清香,但我始终是记得的。记得还是安归,春天的时候从疏勒国带回来的,回来时满身上都是桃花瓣,显得很狼狈。我想着,便将那桃花酒倒入喉咙,一抹甘甜和辛烈同时划过喉咙,让我有些不适应。  爹看着我的反应,对我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爹对我笑,顿时有些呆住,竟也不自觉地笑了。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你知道吗?”我轻声说。  “也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他硬朗而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便将手中的一大杯酒喝掉之后,发出一种似是酣畅淋漓的声音。我又被逗笑了。  只是他忽然变得有些悲伤,我也慢慢将笑容掩起来。  “离开的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他似是对自己说,也是对我说。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安归时常来看我?”我问,其实我心里已经有答案。  “是,两年前,你生病,他翻墙进来照顾你的时候,来找过我。”他叹口气:“长安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为什么?他自己也这么说。”我有些不解,长安不应该是个人人都向往的地方吗?  “有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需要理由。但是你从来都不曾给过我任何理由。”我对着他的眼睛。“无论是对于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从来不像别人家的父母那样来正常的关心我一次?还是别的事情。”  “我有我的理由和坚持。”他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便拿起酒杯。我拿起酒瓶子,忍住那清香中夹带的辛辣,倒头将整瓶都喝下去。然而之后,我也并没有那些文绉绉的诗人们所说的那样忘掉忧愁。原来书也是骗人的,它也经常会说那些毫无理由的话,从来不给你理由。  我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小溪前,捧起冷到让我发颤的溪水,扑在了自己脸上。只是,还是没有丝毫的清醒,反而脑袋更重,直到黄昏最后的光影都变的模糊,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恍恍惚惚中,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车水马龙,梦到了恍惚的花灯,还有那个高大威严的宫殿。不知何时,我来到了一扇大门前头。门顶头的牌匾格外醒目。“李府”我看了看周围,门两边是一对粉笺对联。门上有几点金色点缀,显出这户人家的尊贵。往门内看去,交错的楼廊之外,各色的花朵竟相开放。还有一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树下堆着许多奇石,缝隙之中还有几株草长出来。不知何时,树下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身穿宽松的玄色宽袖长袍,唯独看不清脸。我慢慢走过去:“您好,这里是哪里啊?”  他笑出声:“我们家。”  什么?我在心中疑惑,想着他怕是傻子,出于礼貌,最终还是保持正常语气。  “那你是谁?”我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说话,走到我身边,将我紧紧抱住。我下意识就开始挣扎,可是怎么也挣脱不开。“放开我!”  “幽儿,终于又见到你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无法挣脱,只好就那么任由他抱着。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陷入昏睡。  再次醒来,便在树洞之中,油灯隐隐约约发着幽光,知了的残叫还隐约从外面传来。我走出树洞,外面依旧漆黑一片。我走到院门前看了看,依旧是锁着的。外面隐约有说话声,我就摸索着爬上了树,幸好外面还有灯火,这才翻出墙。  我沿着光秃秃的土路,周边是平方,有一两家在做工,其他人家的灯火都已熄灭。走了不久,我就看见了那个白天的时候笼子里的人。他依旧是那个姿态,没有变。身旁的一棵胡杨上面放着一盏马灯,十分明亮。  我并不十分明确这个人的身份,有些好奇,就走上前去,与他同坐。  他发觉到有人便缓缓睁开眼,看着我的装束,还有我的脸,便又缓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我明白他心里已经十分无奈,也已经认定我就是西域人,轻声一笑:“将军定力很好啊,受了刀伤,还饿了这么久,却仍能坐得起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严重的惊讶让我十分满足。“你会说汉人的语言?”  “我父亲有汉人血统。”我说,他似是明白了,但是眼中的惊讶并未褪去。  “你怎的看出我是将军?”他问。  “因为我父亲,也曾是个将军。而且,你的装束跟我看的书上的描述很像,这也不难猜出你的身份。更何况,今天楼兰可汗这么叫你,我不想知道都难。”  他低下头:“你走吧!我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不能够再连累你了。”  我心中苦涩,就说:“这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存在,恐怕你说你见过我,都不会有人相信你。”  “这又是为何?”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身上也有些颤抖。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等着,我先给你找些吃的。”我起身,走往院子里。我回到树洞拿了馕饼,还顺手打了点溪水,便又再次翻过墙,走向笼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