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1 / 1)鸾凤鸣首页

我在舒小米怀中醒来的时候,四周遍目处皆是一面漆黑,只能从顶头偏西方向漏下的稍许光线上判断时辰约莫是入夜了。    左右动弹了下胳膊腿,右翅的正翼似是在靠崖的一侧被划烂了,一阵皮肉撕裂的痛楚让我张了张口,想着舒小米正睡着,便还是强自压下了叫喊的欲望。好在除了这块见了血,左翅也只是被这小东西叼得骨节错位而已,浑身上下别的地方也还都健在,没给搞成个残疾鸟士或者半身不遂,已是十分万幸。    忍着臂骨断裂的痛苦,我挣扎着往上移了移,借光确认了这小娃娃白乎乎脸上的伤痕都只是浅表皮的擦伤后才兀自放下心来。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还能维持人形,足以见得他的状态尚好,这时候我倒庆幸他那一半沾了凤凰远亲的血统发挥了作用,此事若搁到同龄的其他小雀儿身上,怕是早被整的魂飞魄散再进轮回里重新投胎去了。    想到这里,我才后知后觉地突然想起同样被卷进这事件中的另一位当事鸟——南凤琬哪去了?    早就这灾厄事件的罪魁祸首,不会就这么身先士卒,让我们承担价值不菲的精神损失费吧……    拧脖抻脚着从小娃娃的怀里站起来,我先借着光一兜眼望见了不远处正蜷在什么白乎乎的玩意儿上瑟瑟发抖的一团红毛,然后,就十分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明亮澄澈的眼。    在两面相觑了约半柱香的时辰后,还没见对面的幻影有消失的倾向,我就决定默不作声地缩回头当作自己方才眼瞎。    那位大佬自然是很不愿意存在感如此被我抹灭的。    “看来舒兄是已当无恙了。”    我充耳不闻兼不动声色着重新缩到舒小米怀中躺下,不省事的那厮竟然就起身跟过来了。    “舒兄不觉得以如此态度对待救命恩人,太过冷淡了吗?”    我自空中失去意识之后的记忆全无,本想是命好落到了树林里没至于被摔成肉泥,倒还真的没考虑过半途被别鸟救了的可能。  ——但倘若真像这货说得一样,我们是被他救了的话……那岂不是代表除了要负担未照料好凤皇嫡孙而致其受伤的精神兼肉体双重损失费,还要多付一笔鹓雏皇子尊亲出动超昂贵救驾费用?!!    没来得及思考本应去打点青丘新狐帝加冕赠礼的这人怎么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这里,我决定先闭眼装死。    “呵呵,难不成舒兄以为同样的把戏能在本王面前上演两次吗?先不论照顾凤皇嫡孙时出现的失职问题,便是关于你二人刻意在我眼前隐瞒身份的事情,也足以被判重刑了呢。”  “……”    俊美男人斜卧在后,一手撑着颊笑道:“虽说初次见面就对你的身份起了疑虑,不过我倒是未曾料想到,在贸然顶撞我之后,舒兄还为自己留了这一手呢,若非此次危机,恐怕本王还会继续被你蒙在鼓里好一阵子吧?”    他呵呵地笑,一对弯弯桃花眼被月光衬得熠熠生辉,上下打量我的眼神如同盯住了烤熟了的鸭子:“舒兄断然否认在下某些言论的理由,在下心里大抵有个数了,不知舒兄可否在此时坦诚相告,好一解本王疑虑?”    那双眼眸中漫出的笑意让我悄然打了个哆嗦:“知晓鹓雏族中密事、在我的面前千方百计地隐藏身份的舒兄——甚至,连同舒小米,究竟是什么人?”  “……”  该说是上位者独有的顺藤摸瓜抽茧剥丝大题小做的能力吗?这货的敏锐程度果然不容小觑,一面闭眼装死的我如是作想。    “说话。”    他虽已察觉至此,但为了保护舒小米那小崽子的贞操,我自然是不能老实作答的,但这厮显然也不准备轻易让这话题跳过,为此他甚至动用了点武力进行镇压:周遭的空气在他的威压下陡然凝重,压得我只能匍匐在地,而睡梦中的舒小米也颇为难受地皱着五官,就连那头的南凤琬也连着低叫了几声。    ……嘎。”    这不分敌我的做法是他铁了心的证明,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也许是受伤兼躺了太久造成的必然后果,总之,这一声装鸭的叫声格外粗哑。    重链一样拴住我的压迫感瞬间松开了。    顾夜白哭笑不得:“……舒灵均,厚颜无耻到你这一步的,我真是头回见到。”  我心中暗忖他见识短浅,正打算继续装傻充楞,冷不丁就被一双手端着脚抱了起来,这可惊得我不顾疼痛,立刻便扇起翅膀大叫起来,于是底下正睡着的娃娃便也被这阵骚动弄醒了。    “舒灵均……怎么了?”  “啾——!”  “唔……”    顾夜白躲闪不及,脸上即刻挨了我两脚踹,脸上立刻出现了几道骇人的血痕,吓得我忙蹩住爪子噤了声。    回过神来的舒小米显然也被吓到了:“殿、殿下!”    没去应付脸上的伤,他依然将我抱着,面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将我看着,掌中顺势凝了股气,便让我心中暗道不好。但想着这回毕竟伤了他尊驾贵体,要是乖顺受罚兴许还能被留条活路,又只好合眼仍其鱼肉。    “……还知道认错?”    还没反应过来便觉翅膀受伤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暖意,只是片刻,我便又被送回了舒小米的怀中。    顾夜白带笑退开了两步。  “启程也得把伤势齐整周全才行,不过你这姐姐很有些麻烦,还是先维持这原型才比较不容易生事。”  舒小米看着我已然无恙的翅膀,神色复杂:“……谨遵殿下教诲。”    兴许是亲身受了对方的恩惠,反正自那以后,舒小米对待顾夜白的态度都带着些许的微妙。  尽管这话他未有半点与我提及,但从一个丝毫不知道要怎样隐藏情绪的五岁孩子脸上看出他的想法并不难,更何况我抚养他长大这么些年,他舒小米想拉什么屎要放什么屁,我真是再清楚不过。    他的想法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想来也是,一直心心念念妄图赢过的对手竟在两次三番下卖了自己天大的鸟情、还极有可能对打出生以来一直在自己视野范围内的监护人有什么不轨念头,这就让原本简单的关系变得复杂起来。  作为对手想要战胜他,作为被搭救之人却不知如何还情,也不能就此甘心看我落于对方的魔爪,想来也是矛盾交加。  但此时他还并不知道被视作对手兼恩人的苦恼对象其实还是他的亲爹,我想若这事的真相被爆出来,凭他现下都已快不知如何自处的行为,这灰毛雉便极有可能会因为受不了狗血剧情而心态爆炸吧。    那夜舒小米抱着我说:“……舒灵均,我不会把你让给他的……就算对方是救命恩人,那也不行……”  本体受伤带来的疲惫感袭上心头,我在他怀中扇了扇翅膀以示安抚,便再次缩在那暖融融的怀里睡去。    次日,我们一行两人两鸟正式踏上回程之路。  以顾夜白的道行,随随便便带上个两人三鸟飞回禽鹤观什么的,根本不算个事儿,可这脾性怪异的家伙却偏偏选择了和我们一同步行返程,还美其名曰要磨炼南凤琬作为凤族后代的意志力,于是那还没从高空坠落造成的身心双重折损下逃出的可怜红鸟,就不得不以原型的红凤之姿跟在我们后面走。    我虽不知我们尚处何地,但想来要同人类一般用双脚步行至柜山,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南凤琬这嫡亲的舅舅显然不是说笑,一路上除了对他磨破的脚爪视若无睹,还丝毫没有配合他放慢步伐的样子,如若南凤琬无法用自己的能力恢复飞行,倒当真有可能被逼得要用他那两只小爪徒步走完两万八千六百米。相较之下,还能维持人形的舒小米就要争气得多。可我的原身太大,他化了人形还要抱着我走就已经很吃力了,更别提变了原身要怎样带着我这不能飞的大雉上这难登之山。    尽管不是很愿意,我们也不得不和这一对叔侄同行。  **  赶路赶得匆忙,食宿便也在荒山,条件怎么也是要比禽鹤观差很多的,好在我这有恋姐癖的舒小米知道心疼人,一路都将我端着抱着,硬是没让我双爪挨地一毫。    被抱着不用下脚走路虽然好,但被他出得汗沾得黏了一身羽毛就不好了,虽然我很想嫌弃一下这货的汗手,但一想到将之激怒了就十分有可能被贬为南凤琬那样的下地跑山鸡,便终究忍住了冲动。    是以我找了另一个借口让他松了手——  “……你饿了?”  “啾啾啾啾啾!~~”    抱着我的小娃娃颇为为难地皱起眉:“……可是这个地方……”  “啾~~啾啾啾~~”闭眼扇着翅膀在他怀里撒泼打滚。    “好、好了!我知道了……但是……”他自上而下地犹疑着俯视了我一阵,到底不知道该把我往哪里搁。    这时,那一路上都选择眼瞎耳聋,不知自家小侄儿被尖石锐草磨到遍体鳞伤的冷血皇子又选择了暂时性恢复感官:“小米好像正在苦恼?”  舒小米一拱手:“……说来惭愧,家姊修为尚浅,并不能同我等一般修习辟谷之术,因此还需觅食。由此带来的不便,还望殿下谅解。”  顾夜白带着亲和地微笑扫视过来:“这是自然。既然舒姑娘重伤在身,下地确是勉强,况修行之事也非一两日可解决。前路久远,还当以身体为重。小米可暂将令姐托付给在下,以便前去寻食。”    这话一出,舒小米就更为踟蹰了。    我看出他浑身上下的纠结,只好身先士卒地主动扇翅飞进了顾夜白的怀里,示意本姊四肢健全五体很勤,要是这厮真有什么不轨念头,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扇他个鼻青脸肿六亲不认。  然得我如此暗示,舒小米的脸色却仍不是很好看。    顾夜白继而笑问:“小米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舒小米只好皱眉:“……那就拜托殿下了。”  下一句则是对着我道:“……我会很快回来。”    如同忧心着自家老婆落入奸夫手里的丈夫,青着脸出去找粟米的舒小米显然心情不是太好,但亏着这一出,我也有幸从这乳臭未干的浑身汗叽叽的娃娃手里逃脱,当下心情便十分地舒畅,这便准备扇着翅膀扑出去洗澡了。  未料这不识好歹的却不准备撒手。  “又是准备去哪?扑进人怀里的时候积极主动,利用完了立刻翻脸无情。如此境地,舒兄不准备考虑考虑在下的想法?”  鸟不为己天诛地灭,当真考虑他的想法我都不知道要再投胎转世多少回了,是以我自当充耳不闻,顺便拿喙子扒了扒他的手。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这回不舍得拿爪子踹我脸了?不过如若我不松手,你要怎么地?”  说着,便伸出一只手来顺了顺我的毛。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赤果的吃豆腐行径终于激起了我作为母雉的愤怒!于是我便毫不留情面地挣脱了他的手飞扑了出去,待扑落到不远处的石块上还很是忿忿地冲他叫了几嗓子。    顾夜白依旧哭笑不得:“……摸摸羽毛也算非礼?舒兄你的价值观真非常鸟所及。”    他的此番言语显然没把我作为母雉的鸟身自由权看在眼里,立刻叫我生气地涨着羽毛叫了起来。    雌鸟为了生育,体型本来就比同种的公鸟大许多,若再进入发怒生气的状态,抖出整个鸟身的羽毛就起码要比原来的体型大上三倍。想必这向来养尊处优的皇子大人从未见过发怒的雌鸟,整张脸上都带着一种颇为微妙的表情在原地杵着,这就让成功彰显女性尊严的我十分地满意。    “啾!~~”    得意地再冲他叫了一声,我便欢快地转身扑进草海,奔向那不远处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