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8(1 / 1)劫缘首页

列车自南向北穿越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广袤地区,沿途风景美丽如画。  方晰文紧贴着车窗,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陈佳宇坐在她身旁,两人时不时小声交流着。  一个英国老太太坐在他们的对面,手里还牵着一只浅色的牧羊犬。狗狗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坐火车了,一声不吭乖巧地伏在老太太脚下。  方晰文对这只漂亮聪明的牧羊犬十分上心,征得同意后,不时地抚弄逗玩着它。老太太和蔼地问着什么,倒是陈佳宇更加自然与之攀谈起来。方晰文在外人面前本就语稀,此时正好乐得独自清静。  看见方晰文时不时地拿着手机对着窗外拍照、却总也不甚满意,陈佳宇安慰道:“不着急,下车还有的是机会。这儿隔着车窗,车速又快,难得照好。”  方晰文回头看他一眼,忽然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再听见你跟别人瞎掰说我们是新婚旅行,我就割掉你的长鼻子!”  陈佳宇惊恐地捂住自己的鼻子:“你刚才听见啦?”  “那当然!稀里糊涂就被你牵到苏格兰去了,再不小心点,卖了都不知道。”  “不会不会!我自己还没享用够呢,哪里舍得卖给别人!”  方晰文闻言亮出了自己的小爪子,陈佳宇慌忙把它捂进了自己的掌心。  看着他们俩,对面的老太太透出了温情的微笑。她抚着牧羊犬的头冲它低语着什么,狗狗深有同感地看着她。  可惜,车还未进入苏格兰,窗外的暮色就已越来越浓重。  没有了风景提神,方晰文身体里的北京时间又开始冒头,她的脑袋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落在了陈佳宇的肩上。  列车到站,已是夜晚十点多。下车、住店,方晰文就像老太太手里的那只牧羊犬一样,一声不吭地被陈佳宇牵着乖乖地跟着走。  一夜无话。  清晨,又是方晰文像早起的鸟儿一样欢快地把陈佳宇闹醒,两人吃过丰盛的英式早餐,一路打打闹闹地出了门。  坐上大巴,沿着一条宁静的乡村公路,一不留神竟就驶入了一幅绝美的英国乡村风景画中:金色的树林、连绵的田野、低低的白云……高饱和度的色彩令这一切都美到极致。  方晰文已经快把自己的眼睛都贴到车窗上。陈佳宇知道,她虽然看起来还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可是从那明亮炽烈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实际上已经陷入到从未有过的狂喜之中。  “你以前来过这里,对吗?”她满目欣喜地看着陈佳宇。  他点着头,微笑不语。  “这里是仙境吗?人世间怎么能有这么美的地方?”  她一趟又一趟地回头问着陈佳宇,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低语着。  陈佳宇亲吻着她的头发,满意地回答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所以即便来回要花十三个小时的车程,也一定要带你来一趟。”  “你也得掐我一下,我好像是进了爱丽丝的梦境!”  “我的方法可与你这招有用多了……”  陈佳宇垂下头就要寻找方晰文的嘴唇,不成想她倒一仰头主动地贴了上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索吻,惊得陈佳宇低呼道:“我的上帝啊!小修女,这满车都是人呢!”  羞得方晰文一下缩进他的怀中,吃吃暗笑。  从大巴上下来,方晰文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古朴端庄的小镇,道路两旁是墙壁厚重的古典建筑,历经久远的石板小巷规则地沿井字延伸,中世纪的古堡随处散落……  陈佳宇带着她不知怎地七弯八拐,攀上一个小小的山坡,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原来小镇三面环海,这里正是突入大海的西北角,前方一道古老的石砌防波堤笔直伸向海湾;左手边的海岸线蜿蜒远去,视线可及之处,一座旧时城堡的遗迹正从小山上俯瞰着蔚蓝的大海;防波堤的右侧则是一个小小的渔港;再往远眺,漠漠群山,色彩斑斓……  此情此景,看得方晰文屏息凝神、如醉如痴。半晌,她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世间竟然有如此地方……”  陈佳宇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道:“欢迎来到王子与灰姑娘梦想开始的地方!”  原来,这里就是苏格兰最古老的大学所在地——圣安德鲁斯。而在当今,它有一个更出名的招牌:英国最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威廉王子与王妃凯特当年正是在这里读书、相识、相恋。  作为英国第三古老的大学,整座小城都因圣安德鲁斯大学而生。城镇风景最优美的地方是西北方向的海岸线,那里依次排列着一座座独特优雅而又风格相似的小院落,每一个小院里都是大学的一个院系。  如果说圣安德鲁斯大学城里的每一座古建筑都是一段各具风格的旋律,那么面朝大海的山坡上那座规模宏大的中世纪教堂遗迹,则是整首乐曲中最华彩的乐章。这座曾被誉为苏格兰最伟大建筑的圣安德鲁斯教堂,历经战乱,如今仅剩断壁残垣,但从目前仍精心维护的高塔与地基来看,当年的华丽盛景依然可见一斑。  方晰文在每一处建筑前流连忘返,近乎贪婪地摩挲着每一块凝聚着历史与岁月的深色巨石,攀高伏低地寻找着最能触动人心的拍摄角度,嘴里还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每一个即时想到的典故与脑中突然迸发的火花……  陈佳宇成了她最忠实而愉悦的听众,哪怕是她最疯狂的呓语,也能得到他温情的拥吻作为鼓励。  来到圣安德鲁斯教堂废墟前,方晰文突然问陈佳宇:“你说,为什么像圣安德鲁斯教堂、圆明园这样的废墟型建筑,反而特别让人感动?”  陈佳宇根本不着急回答,他知道方晰文定是又有一套小理论在后面等着呢,便问:“你说为什么?”  “世间凡得不到之物,总是最珍贵、最难忘,只要得到,便仿佛次了一等。比如说,著名学者陈寅恪曾经有一套‘五等爱情论’:世间第一等的爱情,就是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那样,悬空设想,而且甘为之死;第二等的爱情,是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妹妹那样,心中相爱,但并未共衾枕;第三等是一度枕席而永久纪念不忘,如《红楼梦》里的司棋与潘又安;如果是夫妇终身而无外遇者,只不过列入第四等;最下一等,叫做随处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你看,他把残缺的、永远得不到的、或者是得而复失的情感列作上品,而常人眼中的幸福婚姻不过倒数第二,仅仅只是高于渣男而已……可见,得不到的反而是最具有艺术气质、最具美感的情感。”  陈佳宇听她细细讲完,反而紧紧搂住她道:“我不管,我是俗人,就要永世相守、不离不弃,别跟我玩那些‘一度枕席而永久不忘’套路,虚头巴脑!”  “残缺也是一种美呀!我上次在卢浮宫里看古希腊的雕塑时就在想,就那一间大厅里就有好几尊维纳斯,各种装扮、各种姿态、各种风格,可为什么就是断臂的维纳斯最为出名、最为动人?因为每一个观众看到她时,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脑补那断掉的残臂,有什么样的工匠能够比得上这样的艺术效果?无论他按照哪一种设想复原,都是牺牲掉剩下的所有可能性,反而让艺术的无限性大大受限。”  “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觉得有一些道理。但是,艺术可以,情感不能!那些把得不到的爱情视作上品的人,都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别人看得到吃不到、或者得而复失,他倒爽了?”  方晰文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说对了!创建这‘五等爱情说’的陈寅恪老先生,他自己的一生倒是与老伴患难与共、相守一生。在他去世之后四十五天,老伴便也跟着走了。”  “我说对了吧,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让他经历一段‘世上最凄美的爱情’试试看?”  当他们沿着那段古老的石砌防波堤慢慢往前走时,方晰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昨天早上把这里称作‘爱岗爱家爱老公的国家级教育基地’?害我乱猜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陈佳宇狡黠地笑道:“圣安德鲁斯大学的校长曾经说过,学校里每十对情侣就有一对真的结为伴侣。连威廉王子都在这里找到了他的灰姑娘。我想一定是这里的风水极利婚姻、利情感,就算不能在这里大学四年读书恋爱,至少也得带你到这爱情圣地参拜一下,来个‘到此一游’,沾沾这里的仙气!”  方晰文环顾着四周海天相接的动人景致,低声感叹道:“是啊,在这样有风景、有情怀、有故事的地方,怎么能缺得了爱情!”  陈佳宇突然道:“在巴黎,憋坏了吧?”  方晰文不解:“为什么?”  “今天是我认识你以来听你说话最多的一天。可以想象啊,在巴黎那种地方,你当时不定还肚子里还憋了多少话呢!”  方晰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真被你说着了。”  “实在憋不住才偶尔漏给我一两句?”  方晰文点点头:“差不多。”  “所以你实际上是一个话很多的人?”  “也不是……你那天说得对,有时候,会觉得没有说那些话的心情。”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是有说话的心情的?”  “我觉得,这几天是在把前二十年攒下来的话拼命往外说。”  “很好!”陈佳宇满意地搂住她,“我可以自行脑补你后面没说出来的话。”  “我要说什么了?”方晰文好奇地看着他。  “说你爱我!”陈佳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