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攸宁回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前世的舒攸歌不显山不露水,从不会迫切的想要表达自己,不然也不至于到最后攸宁都没看出她的狠毒心肠,可她今日这个请求似乎有些转了性的样子。 舒攸歌抖着胆子问出了话,转瞬间便有些后悔,她懦弱惯了,从来也没强势过,攸宁迟迟没有回话更让她心跳如擂鼓,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品级的人一般不会受邀参加宴会,攸宁也是因着与公主交好才有了这个机会,再带上一个人怕是不行。”舒言白似乎是仔细考虑了舒攸歌的话之后回道。 “我也就是问问,姐姐不用放在心上。”舒攸歌如蒙大释,赶紧回道。 “你先回去吧,以后走路小心些。”舒言白对舒攸歌虽然不能像对攸宁一般尽心,但心底里却对她有些同情,平日里也多有关照。 “谢谢大哥。” 舒攸歌道了声谢转身想要逃走,刚迈开步子便想起母亲的训话,仪态要端庄,于是硬着头皮挺胸抬头尽量把脚步放得平稳些,看的舒言白一阵摇头。 “攸歌本性良善,只是被柳姨娘教偏了路,以后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舒言白陪着攸宁往老夫人的院子慢慢走去,半路上叹息道。 “大哥觉得她本性是好的?”攸宁一直也想问问大哥对舒攸歌的看法,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见他主动提及便试探性地问道。 舒言白点了点头,“她心肠柔软,只是可怜有柳姨娘那样的亲娘,我总有种感觉,柳姨娘对咱们家是带着恨的,这种心境定会影响到攸歌,将来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舒攸宁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她大哥,她从前竟不知道舒言白有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也不知道他看人是如此通透,攸宁心中的内疚又多了一分,当年他若不是听了自己的话,发兵围困帝都,未来的成就当不在父亲之下。 “我记得你从前是很疼爱攸歌的,如今却有些生分了。” “有吗?许是最近忙着祖母的身体,忽略了她吧。” “不管如何,她也是咱们的妹妹,你该亲善些。” 舒言白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明显感觉到攸宁对攸歌的排斥,但在他的记忆中攸宁对攸歌是很照顾的,这种转变从何而来他不清楚,但为了家庭和睦,他身为兄长,总觉得有义务要提醒她一下。 “我知道了。” 舒言白将她送到院门口便止了步,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天又冷了些,晚间多加床被子,炉子里的炭火烧旺一些。” 攸宁点了点头,展臂抱了抱舒言白,舒言白和舒言朗完全是两个性子,他的安定让攸宁格外心安。 皇城的大宴一般都在酉时,但朝臣们一般未时便会进宫候着,舒泰安每年都会受邀参加年宴,攸宁却是头一次进宫,舒老夫人特地起了个大早给她搭配衣裳。 “祖母,您身子刚好就别忙活了,我自己准备就好了。”舒攸宁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祖母拄着拐棍走进走出,十分担忧地说道。 “不行,皇家宴是有规矩的,穿着打扮也要注意,既不能惹眼也不能失礼,你母亲不在了,自然就是祖母替你操心。” “我心里有数的,不会给府里丢人的。”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数,老老实实在那边待着。”舒老夫人拉开了攸宁的柜子,翻拣了一遍,皱眉有些怒气地说道:“你这都是些什么衣裳,我平日里都不曾注意过,一件拿得出手的都没有,落梅阁看来是没少欺负你。” “哪有,我这么凶,她哪里敢欺负我。”攸宁连忙辩道。 她并非是有多慈悲的心肠肯为柳静娘开脱,只是怕她祖母怒气大了再气坏了身子,她眼下虽然是大安了,不过前世里她毕竟是在此时过世的,重活一世到到底能不能左右生死攸宁如今还不确定,对祖母自然也是万分上心。 “她就欺负你是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舒老夫人越翻攸宁的柜子越生气,衣服都是些家常的样式,首饰也都素得不能再素,这样穿着去参加年宴只怕要让那些贵女笑掉大牙。 “你,去把舒镇南和柳静娘给我叫过来。”舒老夫人点着素衣,自己在正堂坐了下来。 素衣心实,应了一声便要出门,忙被攸宁拦了下来,“我饿了,你先去厨房给我拿些点心过来。” 素衣看了看自家小姐,又回头看了看老夫人,不知到底该听谁的吩咐,攸宁轻叹一声,轻轻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腿上,佯怒道:“还不快去。” 素衣反应了过来,低头奔去了小厨房,攸宁回身坐在了老夫人身边,挂在她胳膊上撒娇道:“大过年的,祖母就别生气了。” “祖母平日里不管家事,只觉得那柳静娘虽出身娼门,到底也读了几本书,规矩上的东西她不敢破,谁知还是委屈了我的乖孙。” “有祖母、父亲和兄长疼爱,攸宁从来都不觉得委屈。” “你是个乖孩子。”舒老夫人长叹了一声,又道:“现做也是来不及了,我倒想起个别的法子,先把皇宴对付过去,等过了年,祖母再去教训他们。” 舒老夫人领着攸宁出了门,转了个弯儿来到了听风楼后院一个上了锁的小院子前,沉重的锁链被打开,攸宁却顿住了步子,不敢再往前一步,芙蓉别苑,是她母亲生前的居所。 “进来呀,愣着做什么。”舒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 攸宁轻咽了口唾沫,提步追了上去,别苑虽然多年没人居住,但父亲总会差人定期来打扫,没有半分荒败的感觉,这个院子在攸宁记忆中只是个模糊的印象,她前世也从未进来看过。 “你母亲身量小,你却像了你父亲,是个大骨架的,她的衣裳你许就能穿,她若是能见着你穿她从前的衣服,定是高兴的。”舒老夫人絮叨着推开了门。 攸宁跟在祖母身后迈步进去,陌生又熟悉的场景一点点在攸宁眼前铺散开来,父亲从不许旁人动母亲的遗物,这间房间从来都是父亲亲自打扫,一切比照母亲在的时候的样子,所有物件都未挪动过分毫。 舒老夫人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几件衣服往攸宁身上比了比,攸宁的骨架虽然并未完全长开,有些衣裳撑不太起来,但好在萧临意也是个小身量的人,等她们挑好了衣裳拿回去让云静简单一改就好。 “祖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那边的衣服虽然简单些,也能挑出合适的。” “浑说,我都看过了,一件能用的都没有。”舒老夫人抬头看了看攸宁,柔声问道:“进了这屋子,你是不是就想起了你母亲,心里难过了?” 攸宁点了点头,舒老夫人放下了手里的衣裳,拉着攸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人力有尽头,人心有执念,这是必然的,但你若每次念及她都是一副悲容,只怕她九泉之下也难安心。” 这些话她前些时日刚同舒言朗讲过,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当下便点了点头,任由祖母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比量在她身上。 “好了,咱们回去。”半晌,舒老夫人终于挑好了自己中意的衣服,又从镜前的梳妆匣中挑了几个金步摇攥在手里,拉着攸宁出了门。 攸宁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母亲的院子,替祖母重新将铁锁挂好,舒老夫人脚步利索地进了屋,把衣裳全交给了云静,让她简单改成合适攸宁的尺寸,攸宁如今的身量与从前的萧临意差不太多,需要改动的地方并不多,云静手极巧,很快便完了工。 攸宁皮肤白皙,成年后素衣淡容仿若出尘仙子,如今眉眼还未完全长开,总觉得有些寡淡,舒老夫人眼光极好,指挥着素衣给她眉间戴了花钿,用炭笔勾了眉,又选了娇嫩的玫瑰色点过嘴唇,她那一头如瀑般的长发被素衣编成了两根细长的辫子,用水蓝绸束好,又选了个金色的花簪将发尾连在一处,坠了蓝宝石在发间,闪闪发着光。 将军府离皇城很近,舒镇南定了未时出发,等到素衣扶着攸宁的手走出府门时,舒镇南一时竟愣在了原地,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亡妻向着自己遥遥走来。 “爹。”攸宁轻唤了一声。 舒镇南回了神,眼角不自觉地渗出了些泪水,他摸了摸攸宁的头,微笑道:“很好看。” 攸宁深知父亲对母亲的情意,她在芙蓉别苑的犹豫也是怕惹起父亲伤心,但祖母坚持她也不好反驳,此时便带着些歉意看着父亲。 “没关系,很好看。”舒镇南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望了望天,“她若能看见,定然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