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会儿,繁匀青靠在度华年的肩头十分无聊,又有些困了,但还是想强撑着精神,免得自己被带到了奇怪的地方去都毫无察觉。 于是她就开始找话聊天:“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人脚下的步子很稳重,让她这一路几乎都感觉不到颠簸。听到这个问题时,繁匀青很明显感觉到他脚步一滞,仿佛在思考什么。 不是吧……问个名字都不行了?难道说城主是没有名字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度华年。” “度华年?”繁匀青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准备细细品味一番,尝出一点什么不同的味道出来,“你的姓氏,是那个曾经很厉害的世家,度家的那个度吗?” 沉默。 繁匀青猜测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度家早在百年前遭到重创,那之后就名存实亡,这其中的缘由和他们繁家关系颇深。据说百年前度家和繁家还是关系亲密的合作伙伴,但不知为何当时的繁家家主,极尽手段对度家进行打压,导致了度家几近灭亡边缘。 现在能够冠以“度”姓的人真的很少见,如果有,只怕也会对繁家抱有深重的怨念。要是这位“城主”真的是姓那个“度”,她这样问,会不会有点伤人自尊? 好在她没说自己真名叫什么……要是说了,会不会被愤怒地打死? “就是那个度家的度。”度华年继续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着,回答道。 繁匀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哦”了一声:“我听说过度家,以前很厉害的。” 度华年没有再回答了。 越是靠近夙城往北,越会感到从雪山而来的寒风阵阵,有雪和植物的味道,带着沁人心脾的气息。繁匀青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虽然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却有一种错觉,仿佛温暖从心底涌上。 她忽然想到了百年前繁度两家的恩恩怨怨,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的相遇,不应该,却又注定了,不可避免。 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想? 繁匀青还没有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就将这个想法从头脑中打消出去。反正她只要将太子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就跑,萍水相逢的人,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恐怕他也没机会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 不说话就十分无聊,繁匀青又有些昏昏欲睡,甚至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这时候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世人眼中,现在的度家就等于不存在,所以我一般不将名字外露。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有权力知道,不过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叫我,可以唤我阿牙。” 阿牙…… 繁匀青没憋住,趴在度华年背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阿牙……这是什么名字啊,你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名字……哈哈哈哈哈……” 不过说起来,这人大概是考虑到了公主可能不愿意像平民百姓那样,称呼自己的丈夫为“夫君”,也不太可能让身份特殊的城主被称作是“驸马”,并且直呼其名也不太好,所以就告诉了她一个小名吗? 她笑着笑着就没笑了,轻声喊了一声:“阿牙?” “嗯。”度华年应了一声,然后又没有了太多的话语。 仿佛这样喊,就是对的了。 繁匀青终于后知后觉的,心里升起一阵因为欺骗而产生的罪恶感。 其实到目前为止,这个男人都对她很好。只可惜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妻子,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一场有备而来的阴谋,就算是真公主来了,他也不会得到一个真心的妻子。 但这些并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情。她只想救命悬一线的父母,只要从城主这里拿到太子想要的东西,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 度华年感觉到肩头一沉,回头一看,果然背着的这姑娘将头磕在他肩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还真是一个心大的姑娘。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一阵一阵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这是一种十分久违的体验,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感受到过人的气息和温度。 其实这里离他的宅院已经不远了,再往远处一点看去,就是云雾缭绕着的重云山。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艰难朝着重云山走去,带着此生此世最虔诚的祈祷,像是挣扎在深沉无间的信徒,明知道早已万劫不复,却依然渴求神的垂怜。 只不过那时候背着的,并不是她。 “神……神是什么?神真的存在么?” 耳边响起那个清清冷冷笑着的声音,语气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却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藏匿着一丝对神的不屑,那是打心底的大不敬。 “千千百百年来,我们向着神苦苦乞求,求神的一眼怜悯,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神不会看我们……我们只是神脚下的蝼蚁。神不会救我们,没有谁会救我们,大概只有我们沉入无间,才能够在深渊找得自救的途径。” 他微微打了一个哆嗦,总感觉那个声音离得很近,仿佛那人就在身边。 幻觉……是幻觉…… 他不断地这样对自己说着,以此来减轻自己心底的一阵阵恐惧——那是因为被唤起了过去记忆而产生的,它们从未远去,一直藏在他的心里。 然而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在他眼中,周围的环境在一点点的发生变化。 郁郁葱葱的植物似乎褪去了颜色,变得枯黄衰败,最后被覆上了一层冰霜。脚下不是松软土地,而是坚固的寒冰。 他忽然感觉不到背上那人的呼吸了,所有的温度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和那些褪色的景物一起。 “磕嗒”一声在后面响起,像是两个坚硬的物体相碰发出的清脆声音。这并不是陌生的声音,他停住脚步,就在那一瞬间想起来了。 或许是很久之前,也或许就在不久之前,他爬上重云的时候。 血肉早已腐蚀,仅剩的枯骨趴在他背上,随着他的动作,骨头相碰发出轻而低的磕嗒磕嗒声。骷髅的头就在他的耳边,上下牙一张一合,仿佛情人在耳边私语。 “阿牙啊……” 磕嗒磕嗒。 磕嗒—— 一声一声的,终于打开了,记忆在风雪中汹涌而来。 他死死抠住自己的喉咙,俯身猛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咳着咳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只剩下一片花影,阵阵眩晕让他再也无法站立,一头向前栽了下去。 繁匀青正睡得舒服,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晃,然后就向前倒去。 然后好像就倒在了地上,脸撞在坚硬的物体上,倒也不是很疼。繁匀青听到头上传来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正好从盖头下的缝隙间看到那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这张脸……繁匀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当即尖叫了一声,按住盖头捂住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也没有露出来。 这这这这……这个人!这个人不是之前在京城外见到的那个! 繁匀青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之前被盖头遮住了视线,所以完全看不到男人的脸,但是刚才那一眼虽然急促,却让她十分肯定这个男人见过她。 完了完了,她让别人看到自己在京城外晃荡,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这人应该会对她印象深刻……因为她拿石头砸了他。 正常人稍微动脑子想一下都知道纯英公主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最关键的是她当时说了自己的名字!还不用等他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盖头一掀开就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神秘的城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一开始没有听出来他的声音,是因为现在听到的很正常,但是上次相遇听到的他的声音,怪异得不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声音。 繁匀青现在处于崩溃边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还坐在别人身上。 这一摔打破了所有的幻觉和回忆,繁匀青叫的那一声更是让人无法忽略…… 度华年慢慢地恢复了正常脸色,平复呼吸后,发现刚才向前栽的那一下,他和繁匀青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就变成了自己仰面躺在地上,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力,繁匀青坐在他身上。 他默默地盯着使劲捂住盖头、战战兢兢的繁匀青,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是摔倒了,你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我我我我……不、不是……”繁匀青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你怎么……嗯,你怎么突然摔倒了……” 度华年坐起身,很自然而然的扶着繁匀青从自己身上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发现只是裙子有些脏,但并没有受伤。 “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没有留意。”度华年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他看着繁匀青坐在身旁,很明显看得出来浑身在发抖,有些不解。 但她应该不想说,不想说不问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