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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凛冽,吹来的是繁华富贵的气息。黄昏时刻飘下细雪,日落的光与挂起的灯笼一同照亮了细雪,也照亮了婀娜的长安。    千家万户紧闭着门冒出了缕缕炊烟,都在准备着这日晚间的用食。晋朝王氏的府邸,几个仆人小厮正拢着衣裳,在寒风里跺着脚。    “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个影,又下起了雪,该不会是不回来了吧。白白让我们在这儿等了一日。”穿着旧棉服的小厮被冻得耳鼻通红,一面将双脚动个不停,一面带着很是不耐烦的神色喃喃自语。    “慎言”穿着深绿棉服的老妇人,发簪上带着几个银制的饰品,看上去并不寒酸,想来也是个有几分地位的,将眼一扫,沉声说道。果然,这老仆言完,那小厮也不敢再多言,闷闷地闭了嘴。老妇见此也不再多说,却拿起腰间的素帕捂住嘴咳了起来,一声一声的仿佛要将寒风的声音都抵过去。    “老姐姐,你身体不好,女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变回去歇着,让我替你等着女郎吧”她旁边一个藏蓝衣服的老妇伸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了顺气,又讲,“明儿再见也未成不可,身体要紧。”    咳停了传出一声叹,“老了,不中用了”她看向那藏蓝衣服的老妇,反握紧她的手,道,“不必言我在这儿等了,只说身子不好传了给她也不宜今日便不曾待了。”    老妇点点头,她又长叹一句,一面摇着头一面同人走了,临走还回了好几次头,却终是未能等到意想中的马车,只见到那妇人冲她挥了挥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叹息而归。    “用了公中钱财,也就夫人心善,还养着这群老不死的。”小厮见老仆走了,离开了那寒意凛凛的目光,惯有的粗鄙也再次显露出来了,面对余下的藏蓝衣服的老仆变没了适才的畏惧,将手拢在袖中,吊儿郎当的模样,“老姐姐,年有四季,人也有四季,到了冬日这花啊草啊的就枯了,人啊到了冬日也要顺应天意啊。”    藏蓝老妇立得笔直,仿佛听不见他的指桑骂槐,闭口不言瞧着屋檐外的雪花飘得越来越大,渐渐盖满了门口的台阶。    ---------------------------------------------------------------------------    终于回到长安了。    六年了。    王幼知掀开了车窗浅绿的帘布,睁着眼看窗外的景色。不同于其他的地方,是长安特有的模样。端得一片富贵风光,比她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庄严雄伟。    一别经年,长安却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    只是这处高楼塌,那处高楼起。而楼总是存在的。    合上了车窗,掩盖住由外袭来的寒气。她坐在车中闭了眼养神,车途劳顿,实在让人乏得很,王幼知虽也疲倦,但她离家多年,如今回来,面临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让她生不出一丝的懈怠。    不过一炷香时间,马蹄踩在青石地上的声渐渐停了。    她知道,是到了。那个二十几年过往中,只居住过几载的家。    石狮雄踞,雕栏玉砌。匾额上写的是很端正的王字。    □□周鸣在太原起兵,得到当时世家大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陈留谢氏,吴郡魏氏的鼎力相助才有如今的大晋王朝。而王幼知姓氏上的这个的“王”,正是琅琊王氏的“王”。    阔别多年的长安,她这个高门贵女,不顾世人目光走遍大江南北,终归是回来了。    就着侍女云意的手下了马车,门外的仆人快步进去报说。    她则被候在门口的老仆领着缓步走那九转的廊。那老仆脸上挂着笑,俯下身领路,低腰之时说:“大人晓得女郎当归,却不知是此刻,如今是在用食。风寒雪冷,女郎随奴往屋里等上一等。”    王幼知脚步不停,目不斜视,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子尊父,应当的。”    老仆将她领到屋中端来煮好的热茶便退下。待一盏茶冷透用完,才听见人的脚步声。王幼知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看着脚尖。那人掀开门帘,扰得灯芯被风吹得晃了一晃,寒气侵入,风吹动她的广袖,她却置若无物,也不曾抬眼一看进来的人。    直到他走到上位坐下,又听见玉盖打杯的声音,之后才闻人声。    “舍得回来了?”王瞻宁看着自己的长女,提口就问,并未开口叫她坐下。王幼知静站在那儿,听见他的话很是客气得接上一句:“劳父亲惦记。”其余也不多说,父女二人像极了陌生人。    “罢了,回来就好,你车途劳累,晚上好些歇息,明日再去见你母亲祖母吧。”王瞻宁搁了茶盏,站起身来不等她的回话就往外走。    候了一两刻钟,谈话一两句。    对于眼前人的冷淡,王幼知早已习惯,向来如此便没有什么意外。    待他离开后才走出屋子,被候在门外的老仆妇领着往住出去。一路左转,记忆之中是西苑客房所在地,久未归家的人,回来却感受不到一点点归家的亲切,的确像是一位客。她弯唇露出一抹笑,像是在自嘲,只开口同那老仆说:“去访雪楼吧。”    老仆妇停下脚步,转过身低着头回:“访雪楼多年无人居住,大人也只让人行了日常打扫。如今天寒地冻的,里头地龙没烧,被褥也没有,却是不适合女郎您住。您若受了寒可如何聊的  ”    王幼知听了眉头动了一动:“去吧,无碍。大人怪罪只说我要去便是了。”    出门在外多年,她身上许多的世家贵女惯有的陋习也跟随年岁的增长而消失。    老仆妇低声称是,便领着王幼知往东苑去,慢行一刻才停。王幼知从云意手中拿过灯笼,往上照着,抬头看着匾额,在暗光中瞧得见是隐隐约约熟悉的名字“访雪楼”。她停在门口看了好几眼,才慢慢地推开门。门因为年代已久又被人遗忘而显得很陈旧,咯吱的声音令她眉头微微一皱。    那老仆的草草打扫怕还是说得好听的,这宅子在万物枯败的冬日更透着荒凉。     她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入眼的都是一如年少的摆设。沉香木的柜子上落满了尘埃,青色的珠帘,珍珠被细细的灰掩盖了所有的润色,铜镜再也照印不出一张干净的脸。    记忆如同门一般被打开,失去桎梏涌入脑海中。    她站在房中,一言不发,红意站在后面也知不当开口,屋中一片寂静。直到老仆妇传出笨重的脚步声露出抱着床褥的身子,王幼知才回头看着她,见她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说:“女郎执意住这儿,奴怕您冷着,拿来褥子,都是新的,也好暖和些。”又走到床榻边直接用袖子扫了扫灰,将床褥铺好,才抬头继续说:“今日天色已晚,只好委屈您一些,明日奴再将这屋子打扫一遍,准宽敞明亮。”    王幼知朝她露了个很浅的笑,很是温和的面孔说着:“那便麻烦你了。”    那老仆妇手叠着放在前头,眼里透着光看着她,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才讲:“盼您这么多年,您终于回来了,奴为夫人高兴。女郎莫要折煞奴,这些都是奴的份内事。”    “夫人……”王幼知正眼看着,心里自然也知道此夫人非彼夫人,又将她打量了一番才开口:“我没记性,不知道老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什么人了。”    “奴当年只是访雪楼里的一个外房奴仆,夫人赐名盼江,夫人待奴有恩,奴一直记着。今日听闻您回来,才巴巴得来见您,还望您莫要见怪。您那时小,不记得这些个不相干的人是自然的。”那老仆妇十分拘谨的模样,眼里又是一片真意,生怕王幼知不信,又忙添:“禅沉姑姑您可还记得?奴如今同她在一个院里,她也盼您好久,只是近来身子抱恙,怕染了给您才没来…”    多年过去了,她在府中如今也碍不了谁的眼,自然不会有人故意拿一个灯灭人走好些年的旧人做话茬。于是对面前老仆的话,开始虽有疑问,如今也尽扫了。    王幼知向前一步,拿了袖中的绣帕,亲自提手替她扫了一扫衣肩上的细雪:“这么些年过去了……姑姑竟还念着,母亲晓得也是开心有人记着她的。待会儿回去告诉姑姑,阿稚也很是念她的。只是今日晚了怕扰了她歇息,明日请必要来看我。”    王幼知又朝她笑,带了些许真心的笑,再讲:“老妈妈也早些去歇了,天冷莫要冻着了。” 老仆低头称是,也不再念叨什么,搬来一床褥子拿来烛火就离开了。    即便多年过去,她的母亲也一直以来都是她内心之中最为不可言说的部分。    母亲身边的旧人,也自然不会如同对待别人一样。    王幼知一面将灯笼递给云意,一面吩咐:“去将烛火点亮,将这灯笼熄了,将我那盒子拿进来,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歇下吧。”云意自幼跟在她身边,说得好听是一同长大的人,知她性子,利落的干完她吩咐的事情便慢步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王幼知将那雕花的沉香木盒子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根紫血玉雕飞燕凌波的簪子,她将这于簪子握在掌心,仿佛玉有了温度一般,念念不舍的握着那唯一的温暖。    一会儿过去了,才似是晃过神来。一面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处,将窗户一把推开,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杜鹃都没了呢,母亲,这么多年了”您在这访雪楼留下的所有好像也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虽然说是回家,却也不过是回了一个曾客居过的地方。    低头看着手中的簪,松开手,只见掌心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人走如灯灭,万般皆如此。    “其实离开了就不当回来的只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呢。”    “您若还在,会支持我的,对吗,母亲?”    她看着外头的景,细雪飘得越来越快,覆盖在地上,天黑只能依靠灯笼的光见个大概。忽然就忆起了年幼之时,在女人温柔的目光的追随下踩雪的场景。她弯着唇,在回忆之中慢慢合上了窗。    明日醒来的时候雪应当是会被踩出声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