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媚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凌云观,由于心里有事,到达王尚书府的时候已经太阳快落山了。 这回进尚书府,上次的闷热消散了不少,据王府人说是隆海和尚的往生咒度化了亡灵。但是那位被鬼魇了的娘子仍旧生死不知。 沈媚在尚书府内见到周向阳的时候,他正和王尚书在荷花池边的轩室饮新茶。而那边王府的仆人在按周向阳的意思,排挖荷花池的水。 沈媚一见便知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既然是水鬼作难,那必然要找溺死的替死鬼。此番排挖了荷花池,那王娘子不必再担心被鬼魅了溺死。 “劳烦二位不计前嫌去了趟小王庄,”王尚书感谢道:“只是我那可怜的女儿并非堕落为水鬼,也不是祸害妹妹的,究竟这是哪一路鬼怪?” 见沈媚望过来,周向阳轻声道:“王娘子三魂六魄不全,人就算活下来也神志不清。是惊吓过度了。” “沈娘子可否去看看小女?那鬼怪忒厉害,隆海大和尚也只能干念咒,尽人事。”王尚书说到这已经有些哽咽了。 沈媚瞧他一副慈父模样,根本不像女鬼说的那个虎毒食子的人。 她不禁宽慰道:“我这就去看看。周真人是薛老神仙的高徒,有他在必定妖魔无所遁形。” 王尚书点点头,没说话。 沈媚便和周向阳往王娘子的闺阁里去。 果然隆海和尚还在,敲着木鱼念着往生咒,宝相庄严的模样。 周向阳冷哼:“样子货,降妖除魔还得看我道家。” 隆海视若罔闻,依旧念着经,连语速都没起任何波澜。 沈媚看了看王娘子,见她形容憔悴,几天瘦了一大圈。但是闺房里并没有任何鬼的痕迹。 “你家娘子这几天可有醒来过?” 丫鬟婆子纷纷道:“自大和尚来后醒过一次,但似乎又受了惊吓,整夜噩梦连连,不时尖叫。然后娘子就像疯了似的乱跑,说有什么追她,直到请了大和尚过来念经才安睡。这一睡就没醒。” 周向阳直接吩咐仆人准备做法用的青鱼石、黑狗牙等物。顺带要了王娘子的常用衣物。 见众女吃惊又鄙视的神情,周向阳涨红了脸:“这是要给王娘子叫魂,你们想什么呢你们!” 原来如此,大伙都松了口气。 这边周向阳打着法器,带着王娘子的丫鬟满府乱转去叫魂,那边隆海大和尚仍旧不紧不慢念经。 沈媚看了都有点佩服这和尚的定力了,若是她被周向阳又挤兑又大呼小叫地叫魂干扰,必定是念不下去的。 周向阳扯着嗓子叫魂,叫了两个时辰,叫到夜深,连嗓子都快成破风箱发不出声了,还没有任何效果。 王家众人也对周向阳满府乱转的行为开始不满起来。 “不若两位……反正有隆海大师在,小女性命无碍。若是以后薛老神仙回京,某家必定还要上门相请的。”王尚书说的客气,但满脸失望和不信任是丝毫不掩饰的。 周向阳哑着嗓子坚持道:“我还有其他法子,还没试过……” “阿弥陀佛。”隆海和尚有了过来,嘴角含笑对周向阳道:“小友年岁尚轻,不必急于一时。毕竟人命关天。” 这是说周向阳年轻本事不够,还强要出手,是在耽误王娘子了。 周向阳勃然大怒,他怒瞪了隆海和尚一眼,果然道貌岸然,再看向王尚书。 却见王尚书自顾喝茶,显然是赞同隆海大和尚的话。 周向阳脸一会红一会儿白。 沈媚也替周向阳难受。突地,她看到王娘子腹部,福至心灵,俯身在王娘子耳边,低声学周向阳的话:“王莘娘回来了~” 王娘子没有反应。 沈媚又喊:“王芝娘回来了~” 唰地,王娘子睁开了眼睛,她胡乱挥着胳膊,倒把沈媚吓了一跳。 沈媚看着挥动胳膊乱喊什么“不要找我!”“走开”“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的王娘子,浑身发冷。 “这是醒了?还是疯了?”王尚书指着王娘子问。 “爹?”王娘子听了王尚书的话,转过头,空洞的看向他。 “我的儿!”王尚书快走过去拉了王娘子细看,高兴起来“我儿醒了!” 大家都很高兴,只有隆海和尚依旧那个样子。周向阳很高兴,他凑近沈媚:“你刚在她耳边说什么了?厉害!你看隆海那副嘴脸!” 沈媚脸色苍白轻声答:“我说,王芝娘回来了……” 听了这话,周向阳也白了脸,看向此刻相拥而泣的父慈女孝的场景…… “不知是何鬼怪纠缠我女?”王尚书这回直接问向沈媚。 沈媚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娘子方才与周真人咬耳朵,不是说的真切么?”隆海和尚突然出声。 “我没说什么呀……”沈媚不知道为什么隆海和尚如此说。 “?”王尚书道:“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怪?” 仿佛是回应他,那边仆人喧哗起来:“这是……死婴……婴孩的尸骨!” 周向阳头皮一麻,紧走两步,赶到荷花池边一探究竟! 沈媚心里咯噔下——看向此刻宝相庄严的隆海和尚。 而王尚书脸上表情复杂了一下,从沈媚身边擦肩而过,匆匆赶去荷花池边。 “就是这死婴害了我女?!”王尚书厉声问。 “阿弥陀佛。”隆海和尚看了一眼孩子的尸骨,便不忍卒目地念了句佛号。 周向阳答:“既找出真凶,娘子便可痊愈了。” 王尚书面色不变,眼神有些阴郁:“如何痊愈?可否还要这位沈娘子捉鬼?” “自是要的!”周向阳理所当然道:“捉了鬼,自是要送其回三界归处,不能留在水边害人了。” 王尚书沉吟了一下,看了看隆海和尚,见他宝相庄严又为人沉稳,便道:“既是水鬼,只消填了这荷花池便是。至于这鬼么,周真人何必捉拿一个人事不知的婴孩鬼?不如请隆海大师诵经念咒,早日感化于它,可好?” 此话一出,周向阳脸色都变了,他压了又压,最终脾气还是压不住了:“前番王尚书请隆海大和尚来救助王娘子,是我一时困顿未能除鬼。我并不计较,亲往小王庄,重葬了你家那位娘子,又折回找到这真凶!尚书却又一次折辱于我!告辞!”说罢振袖欲走。 “慢着!”王尚书拦住了周向阳:“周真人年纪不大,气性却很盛嘛。只不过此次救了小女性命的是隆海大师,老夫也只信他一人。望周真人海涵。送客!” 王府仆从赶紧就将周向阳和沈媚“礼送”出了门。 周向阳出了门,气得大骂。沈媚却忧伤了:“你们牛首山名气在外,薛老神仙也神通,却镇不住王尚书嘛。明显人家觉得我们知道的太多,要摸黑你,不承认我们的功劳。现在给人赶出来,我们就算说了有的没的,别人都以为我们胡说王尚书坏话呢!” 周向阳一回想,也觉得是沈媚说的理:“可这也太憋屈了!” 沈媚建议道:“你山门里除了联系不上的薛老神仙,还有没有别的比较厉害的人物可以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周向阳尴尬地摇摇头:“我师父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若非收了我,牛首山只有一群烧火道士。” 因为几次在沈媚面前折了面子,周向阳很是不好意思,他送沈媚回教坊司时多多给了老鸨财礼,老鸨自然是喜笑颜开,但沈媚倒是有些心里过意不去,之前说的话似乎有些太白了。 这次捉鬼,沈媚很是受了惊吓,又是着凉吹风,回来后就病了,等半个月昏昏沉沉的劲过去了,在教坊司里却听见一桩桃色新闻。 由于涉及当朝几位大员,成了最时兴的谈资。 而沈媚听了桃色新闻,彻底石化了。 两夫争妻! 说是户部王尚书有一对孪生女儿,一名王芝一名王莘,长得是国色天香如花似玉。两个女儿分别许给了大理寺卿和濮阳侯的公子,哪知王芝王莘两名娘子红颜薄命,先后落水身亡。好容易隆海大师救回来王二娘子王莘,那娘子却自称是大娘子王芝。这下好了,大理寺卿的公子本是鳏夫婚配难适,便过来要娶亲。而濮阳侯公子也不愿莫名其妙地做了鳏夫,也过来抢。直把王尚书愁的呀……最后这事情被两个女婿家打到圣上那里去了。这圣上沉迷修仙,但这等趣事奇事必定要管的。可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是长公主出了个主意,让那王娘子出家,两位公子由圣上另择良配。 “出家了?”沈媚震惊,“真出家了?” 当□□姬芍娘喝了口金骏眉,顿了顿故意吊胃口卖关子,才道:“是出家了,但这才是重头戏!长公主的驸马冯探花,原来和王芝娘子有私情,若不是王芝娘子意外落水,哪里有长公主的事?王娘子一出家,冯驸马就偷偷去探望,被长公主捉奸在床!哈哈,你不知道,长公主的脾气是圣上都怕的,当场就把这对狗男女扒了衣服扔大街上了。” 芍娘就感叹道:“最近呀,是人来了就说这个,客人说了咱在旁边也不能愣着呀。赶紧陪笑,这可倒好,从开门迎客到早上送客,来几波客人就陪笑几场!这天天笑,脸都笑僵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哎呀,快来个新趣闻吧……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芍娘声清体软,这两句“受不了了”就引得四周狼君们垂涎三尺。只可惜最近红芍红鸾星动,她与一名年轻的贵人好的是浓情蜜意,如胶似漆。若不是沈媚来送上次被讨要的金骏眉,红芍还不肯费时间跟她废话。 “哎,谢了啊。我要回去补眠了,好晚上迎接我家官人。”芍娘拿了茶叶风骚地一步三扭往回走,一路少不得有浪荡子趁机蹭过去,占点便宜。 是谁做的呢?周向阳? 真是大快人心! 沈媚想到此刻王尚书的嘴脸也觉得心里头畅快,原本好了九成九的病,现在全好了。 她抓了一把铜子给了教坊司的粗使婢子,遣她去找周向阳,约他有空吃茶。好好聊聊。 不料那婢子回来的时候说,周向阳住的地方已经没人了。那看门的人说,薛老神仙派人找周真人回牛首山为圣上炼丹去了。 难道,不是周向阳? 沈媚坐在二楼窗台上,看支起的窗棂下咕咕咕的燕子,不是周向阳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