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一。
朝庆宫。
段馡喝了口汤,她吃得差不多了,对面的段姒姝却几乎没动筷子。
“这些菜不合胃口?”段馡轻声问她,得到低低的一声否认。
“那是今日身子不舒服?”
“不是。”
“还是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
“那便是厌恶我,厌恶得吃不下饭了。”段馡眨眨眼,意料之中的看到段姒姝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宛如死水的脸裂开条缝。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段姒姝又低下头,“姒姝不敢。”
这句话倒是带了点情绪。
段馡无声笑起来,然后解释道:“前些日陛下让我多活动活动,太医也说适当的运动有助于安眠。但我一个人没意思得很,总是时不时的,便想偷懒。所以就差人请了你过来,看看你是否有空,陪着我散散步,或者监督监督我。”
一大清早,段馡就让雪琴亲自去琴璋宫请了段姒姝过来。阵仗闹得有些大,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她与段姒姝关系不浅,继而给她撑腰。
“您为何找我?”段姒姝低着头缩着肩,看似怯懦,说话却直戳重点,冷静又有条理。
“这个倒是没想那么多,”段馡支着下巴,作出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当时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你了,怎么,姒姝不愿意吗?”
“不敢。”又是这句话。
言语间恭敬,却每句话都颇具反骨。
段馡想到那个成长起来后,将兄弟姐妹都杀了个干净的十五岁的段姒姝,隐忍冷血,为爱疯魔。
但现在只是个还不会掩藏自己情绪的孩子,学不会旁人的圆滑,平日里看着倒是老老实实的,一对上自己却满身的抗拒,连遮掩都不打算遮掩。也没想过这样会不会惹来麻烦。
“姒姝愿意留下来帮我的话,我是极开心的。不过,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段姒姝就要站起来告辞,却听到段馡的下一句话。
“那劳烦姒姝帮我问问云芝,看她有没有空。”
段姒姝出门的动作顿住,脸上终于再次有了表情。
像是一块木头表面被糊了乱七八糟各种颜色,精彩万分。
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此时说话漏了怯,于是又闭上了嘴。但下一秒她还是没忍住,闷声道:“我走了,您就要找段云芝?”
“是啊,怎么了?”段馡明知故问,惋惜地叹了口气,“要是姒姝你有时间陪我,我也不用花功夫找旁人了。”
“有时间……”段姒姝重新坐下去,然后抬起眼直视段馡,“多谢姑祖母抬爱。”
她声音很细很低,飘飘忽忽的,实在听不出来什么谢意。段馡恍若没有察觉其中异样,笑着道:“有时间就好,你先好好吃饭,不然等会儿去散步没力气,还得让我等你。”
段姒姝眼神里多了几分怪异,她隐晦打量段馡一番,不予置评。不过倒是真的捧起饭碗,开始好好吃饭了。
这一次,段姒姝添了两回饭。
吃过饭,两人正准备出去,雪琴掀了帘子走进来说:“裴九皇子来了,正在外头等您呢。”
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段馡吸了口气,当着段姒姝的面总不能把裴治轰出去,但也不能让这两人见面。于是她歉意地笑笑,“今日有事,姒姝先回罢。”
段姒姝掀起眼皮看了段馡几眼,竟也没有说要跟着她去见裴治的话,行了个晚辈礼转身就走了。
今日这散步没散成,原先的目的倒是达到了。
不管段姒姝是被宫人欺辱,还是被她生母肖美人惩罚,经此一事,她出入朝庆宫的消息就会传出去,有人想要拿捏段姒姝也要掂量掂量。
解决完心里的一件事,本该轻松一些的,但想到还在外头等着的裴治,段馡就觉得头疼。
“阿馡——”
远远的就听到裴治拖长了的声音,他今日罕见地带了个内侍在身边,此时整个人窝进藤椅里,两条长腿老实地折叠起来。一身朱袍,露出雪白的内衬领子,那张脸也雪白雪白的,没精打采。
段馡走近过去,才瞧见他右边脸上生了一块红斑,眼角到颧骨的位置,映着好看的眉眼另有一种美感。
“这是怎么了?”段馡没忍住问了一句。
昨日看还好好的,今儿怎么突然就长了块红斑?
“日头太烈,晒的。”裴治语气幽怨,直直盯着段馡,“好看么?”
段馡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了句好看。裴治脸上立马就亮起来,他稍稍扬了扬下巴,“听着了吗?”
这话显然不是对自己说的,段馡看向站在一旁的那个内侍,眼生的很,应该是裴治从宋国带过来的亲信,模样很是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