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出乎意料的没有提前得知高铭的计划。雪清蘅和高铭一起出了办公室后他才知道高铭已经把他的女朋友任命为他的助理。云飞扬罕见的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对高铭说谢谢。雪清蘅不知道他是因为偷偷谈恋爱被抓包而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得到高铭成全而不好意思。不过没一会儿,当云飞扬把她按在角落里一边亲吻一边警告她以后不要“恃宠而骄”时,她就知道不是因为上述任何一个原因了。云飞扬脸红才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单纯是因为后怕,幸亏高铭没有处罚他,不然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天后来的时光对于雪清蘅来说还是比较愉快的,云飞扬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还真带着她去吃了那家传说中的肘子,肘子也的确如传说中一般好吃。他们在酒足饭饱的懒散愉悦中获得了稀里糊涂的和解。云飞扬想留她住一晚,可她看见云飞扬那笑嘻嘻的脸就想到色眯眯的死宅男,故而拐弯抹角挫败了云飞扬拉她回家的阴谋,照旧坐地铁回那个北京小姑娘家去了。小姑娘见了她后大惊小怪的责怪她早上乱跑,害的她只能自己提前一个人回来。雪清蘅毫无诚意的道了歉,心不在焉的想自己来了北京一趟却连逛个故宫的钱都挤不出来了,真是悲哀。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坐火车回S城去了。 学校的生活还是一切照旧,陈染每天都兢兢业业的恪守着图书馆钉子户的职责。雪清蘅打趣她不如住到图书馆得了。陈染居然还一本正经的给她解释,因为图书馆晚上关门,所以她不能住在图书馆,——虽然她其实巴不得住在图书馆。雪清蘅被逗得大笑不止,颇有金馆长风范。她不考研,然而遵守了陪伴陈染的约定,每天只要没事儿就陪着陈染去图书馆,活成了图书馆一个只占位不学习的传奇自私鬼,被一众考研党集体鄙视。 陈染还给雪清蘅讲了个她去北京期间学校发生的小事——有天陈染去餐厅吃饭,居然遇到了万年不来餐厅的张凤宸。眼看对方一头雾水的站在餐厅门口不知道该吃什么,陈染就觉得挺逗的。张凤宸家里出事之前她是从来不进学校餐厅吃饭的,要么从外面的饭店叫精致的外卖,要么直接挑一个她的追求者陪她去外面吃饭。那时她的追求者可以从寝室排到楼梯口。然而出事后大家只见过一个男生来找张凤宸。陈染虽然不喜欢张凤宸以前那副样子,但也觉得她如今过得实在是人不如狗。于是主动出言招呼她,给她推荐了餐厅里几个味道不错价格也比较实惠的窗口。没想到张凤宸感动的直掉泪,居然自来熟的跟着陈染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结果陈染听她倾诉了半个小时的“豪门破灭记”。最后不得不放下饭碗安慰了她半天,才让她避免成为餐厅里一道凄凉的风景线。“她也是蛮惨的啊,你知道吗,她给我说,因为她爸的缘故,她现在行动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因为她爸的案子还没正式审理,防止她爸出逃联系她什么的,她们家的财产基本都被没收的差不多了,如今她出门坐个火车好像都要报备。她这个人又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想出去做个兼职也找不到门路,简直不知道将来该怎么办了唉,你说她爸爸这不是作孽么,真可怜!” 雪清蘅闻言却笑了起来,她反问陈染道:“你真的觉得她可怜?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她爸做了缺德事儿么?有什么可怜的!”陈染摇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爸贪污受贿做下的孽,可是连累的她没法正常生活了。她说她妈妈几年前就走了,她爸被抓之后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一夜之间一无所有你看她现在跟以前都不一样了,天天哭,我看她都要抑郁了。” 雪清蘅闻言,扁了扁嘴说:“那她也不是无辜的呀,虽然钱是她爸贪的,可她也花钱了,她现在天天哭只是怀念自己以前的好日子而已。可她的好日子是建立在多少平头老百姓的痛苦之上呢!凭什么老百姓就能吃苦,她就吃不了苦呢?她的好日子本来就不该出现,她现在为以前痛哭流涕,只能说她把自己想成了受全世界迫害的白莲花!可她压根儿没有真正认识到,她挥金如土的过去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她爸要是老老实实的,就不会被抓进去,那她还哭个鬼哦,她爸贪污受贿,因果报应进了牢房,那她现在吃得苦就是为以前不应得的奢侈赎的罪!理所应当,有什么好可怜的?” 陈染被雪清蘅的回答搞得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才无奈的苦笑道:“你的道理是很对,可从感情上讲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你看张凤宸最近那个精神状态,我真担心她那天自杀了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帮帮她吧!权当给自己积德行善了。你以前不是经常做兼职吗?把你找兼职的方式告诉她,让她去给自己找个营生吧!咱们把方法给她,她做不做就看她自己了。”雪清蘅一脸嫌弃的看着陈染,却在对方坦然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她不耐的撩了撩头发,烦躁的挥手道:“服了你了来来来,笔墨伺候,我写几个兼职的联系电话。你转交给她。我可不想跟这个以前老欺负我的货多说话——你说你也是贱,她以前怎么挤兑咱俩你忘啦?现在还帮她,小心她哪天再反咬你一口!”雪清蘅故意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仿佛要吃人似的龇牙咧嘴,看的陈染咯咯笑了起来。 雪清蘅和陈染的纸条最后还是没有用上,虽然也送到了张凤宸的手里。但是她们没想到第二天张凤宸就像从前一样又拿着大包小包回了宿舍。雪清蘅扫了一眼,都是贵得令人乍舌的名牌衣服和日用品。她和陈染对视一眼,心想张凤宸这是又上谁那儿打抽丰去了。没想到不一会儿气势汹汹冲进屋子的蒋再媛就替她们解答了疑问。蒋再媛刚一进宿舍就像一颗炮弹似的崩到了张凤宸面前,怒发冲冠的狠抽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张凤宸一个没站稳被她打的嗑在了柜子上,下唇立刻出了血。雪清蘅一看阵势不对,赶紧先去把门给关上。不然让别的宿舍听到了又以为318宿舍要唱堂会。陈染则立刻上前把两个人拉开,严肃的说:“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人!”蒋再媛一把搡开陈染,冲上去就又给了张凤宸一巴掌。而张凤宸居然反应迅速,反手就立刻也给了她一巴掌。雪清蘅睁大了眼睛,心说这难道是不唱堂会了,要举办一场打耳光大赛?她高声叫道:“蒋再媛你管好你的狗爪子!搡搡搡你搡什么搡!”叫完就拿起一包瓜子,背靠桌子站了,一边利落的伸出胳膊把陈染也拖离风暴中心,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对峙的二人,顺便把新鲜出炉的瓜子皮吐在了蒋再媛背上。 蒋再媛全然不理雪清蘅那一句,单是对着张凤宸怒吼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明明知道我最近跟龙佑安正好,你个不要脸的就去勾引他!你怎么这么下贱!” 龙佑安乃是本校有名的花花公子富二代,据说家里的有钱程度可以买下三个蒋再媛家的公司。也难怪蒋再媛会在龙佑安再三不给她脸的情况下还死缠烂打的单方面宣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了。不过雪清蘅倒也想起,张凤宸家里出事后,那唯一一个来找过张凤宸的男生,正是龙佑安。她眼神意味深长的在这风暴中心的二者之间转了转,“嘎巴”一声嗑开一个大瓜子儿,幸灾乐祸的想自己这大概是赶上一场NTR好戏了。陈染双手抱胸,皱眉看着这两个人,一边不易察觉的叹了一口气。 张凤宸发出了一声鸡叫般的尖锐笑声,不甚熟练的做出一副刻薄状,眯了眼睛对着蒋再媛冷笑道:“龙佑安一没有和你确定关系,二没有公开女友,我们两个你情我愿,倒是你,明知道龙佑安瞧不上你,还舔着脸一个劲儿的往前凑,也不知道谁更下贱!”她的口齿因为紧张而显得不甚利索,但总算是把这几句还算扎心的话给说出来了。最后一个字出口,张凤宸自己似乎也对这装出来的刻薄十分满意。捏出一个气死蒋再媛的夸张微笑。蒋再媛的眼睛倏忽间瞪得溜圆,当即撸胳膊挽袖子的要再送张凤宸一个大嘴巴。哪知张凤宸身手敏捷,左右一看之间就已经像条鱼似的“哧溜”一下躲到了陈染背后。蒋再媛伸手想搡开陈染,被陈染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够了蒋再媛!”她厉声说,“你还嫌这个宿舍不够乌烟瘴气吗?” 陈染平时是个女版好好先生,非常好脾气,非常能忍事儿,仿佛也永远不会生气,脸上总是挂着淡而温暖的笑容,她身上那种厚重而悠长的书卷气让她时常给人一种来自上个世纪的错觉。因此当她每天面带有如佛陀拈花一笑般的迷之微笑面对这世界时,常让人觉得她是博物馆里的一尊福娃娃成了精。或者让人脑子里自动播放起那种小扇子上的标语:“莫生气,生气伤身体。”最后还额外赠送四个“一团和气”的大字啪的糊在人脸上。 然而事实证明,别说福娃娃成精了,哪怕是一团和气图成了精,该生气时还是要生气。不但生气,还气的挺可怕。陈染握住蒋再媛手的那一瞬间,蒋再媛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上好像箍了个铁钳子那么难受,嚣张气焰一下子就下去了一半。等到陈染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厉声说出“你还嫌这个宿舍不够乌烟瘴气吗”的时候,蒋再媛已经恨不得立刻化身小学生,跪在地上对陈染叩头如捣蒜了。因此最后在陈染严厉的眼神谴责下,蒋再媛灰溜溜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虽然她自己也没弄明白陈染凭什么让她这么做。雪清蘅拍了拍已经收回手却依然余怒未消的陈染,坏笑着说:“收起你那强大的气场吧!陈老师!这间屋子已经快要瑟瑟发抖了!”她从前一直开玩笑说陈染天生有“老师的气场”,因为曾经有好几次张凤宸和蒋再媛把她欺负狠了的时候,都是陈染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听说越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越吓人。雪清蘅想她亲爱的朋友大概就是最佳范例。 惊魂未定的张凤宸被雪清蘅一脸嫌弃的从陈染背后拽了出来,尴尬的立在当地。接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跑到自己的大包小包前拿了几样东西,又转回来非要送给陈染。陈染客气的笑着说无功不受禄,请她拿回去。张凤宸却苦笑道:“你收下吧,我明天就要搬出这个寝室了。龙佑安在外面给我买了房子。再也不用忍受某些白眼狼的挑衅了。”陈染微笑着做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张凤宸解释道:“他今天求我出去跟他一起住,我同意了,房子就在学校西街尽头那个朝光小区——我给你写个地址,你有事可以去找我!”陈染默默和雪清蘅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觉得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还是蒋再媛率先发难,跳起来冷笑道:“看有些人这幅不要脸劲儿!这就同居起来了?知道的当是狐狸精钓男人,不知道的还当是被包了呢!” 被认证为狐狸精的人倒是很平静,一把将东西塞进陈染手里后淡定的回嘴道:“就是被包了又怎么样?某些人那个尊容,就是倒贴钱人家恐怕都不敢包!怕半夜起来了翻身一看就被吓死了!”她说的冷静,动作也稳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零碎东西收了个差不多。雪清蘅拿过她送给陈染的东西,饶有兴趣的盯着看,见是一支香奈儿口红,一盒法国牌子的眼影。于是不以为然的扁了扁嘴角。陈染把东西拿过来,毫不犹豫的又送回到了张凤宸的桌子上。张凤宸的动作一滞,笑的很尴尬:“陈染,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陈染睨了她一眼道:“不是不给面子,这些东西太贵重了,受不起!”张凤宸突然就炸了,尖声叫到:“我知道你是觉得这些东西脏是不是?可是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一点儿都不脏!是,我是被龙佑安包了,可有钱人的圈子里这算什么啊?这根本不算什么好吗!我爸以前包过的一个姑娘就跟我说过,这不过是年轻女孩子的一种挣钱方式而已!一个付出肉体一个付出物质,我陪龙佑安也算靠本事吃饭!我得到的东西都是劳动所得!有什么脏的!你们这些土鳖见识短浅,凭什么看不起我?!”她高声嚷嚷着,脸红脖子粗。陈染被她的歇斯底里吓了一大跳,过了半晌才冷笑着问:“你确定你这样做没关系?其实你和龙佑安完全可以正正经经的谈恋爱,交朋友,当做男女朋友关系不是很好吗?我记得龙佑安不是追过你——”“我才不跟他谈恋爱,要不是我爸进去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就是这种关系才容易!将来等我念完了大学攒够了安身的钱,就跟他两清!这难道不更好?”张凤宸尖刻地回答。反手把一件看起来很贵的羊绒大衣扔到她的新秀丽旅行箱里去了。陈染被她的神逻辑惊呆了,一时间很想把她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是不是一根肠子通大脑,内里全是脓和包。雪清蘅憋着笑走过来拉走了陈染,声音像唱歌似的阴阳怪气儿:“走吧,走吧,咱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儿啊!”张凤宸抄起一个限量版的迪士尼公仔摔进箱子里,恶声恶气的回嘴道:“本来就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拉着陈染的雪清蘅突然回头,语气刻毒的冲着张凤宸甜甜笑道:“不是我们没见过世面,是姐姐您的劳动所得不符合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别狂了,小心闪了腰没法伺候你的金主,乖啊!”张凤宸气的放下了手里的限量版大嘴猴连帽衫,指着雪清蘅的鼻子骂道:“雪清蘅,你嘴可真贱!”雪清蘅假装无辜的眨眨眼睛:“历史还真是相似呢!谢谢夸奖!” 张凤宸自此搬出了318宿舍,直到她们毕业,她也再没回来过。没了张凤宸的存在,蒋再媛的日子过得很无聊,然而雪清蘅又不像张凤宸那样可以任她揉搓,因此她终日憋气,俨然憋成了一只巨大的胀气球,让雪清蘅感到非常开心。她们的大三学年很快在连日瓢泼般的夏雨中结束了。雪清蘅和陈染一起坐上了回觅城的火车。火车上她抓着陈染的胳膊,半笑不笑的说:“我需要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陈染正在削一只梨,闻言抬起头看着她,就见雪清蘅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说:“我该如何上奏,才能让我们家老佛爷平静的接受一个有着支气管炎病史的我将要到雾霾严重的帝都去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