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蘅认为,安澜要么是心特别大,要么是特别不把她当人看。不然怎么会在跟高铭吵架时把云飞扬和她晾在一边围观全程。不过既然留下来可以探查到安澜对云飞扬事业规划的态度这种这么有价值的事儿,那她不介意暂时在安澜心里当会儿非人类,——反正她是不是人这回事儿安澜又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安澜到底在不在乎她是人是鬼。 她和云飞扬坐在安澜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眼看着高铭和安澜各自占据了大班椅和长沙发的一席之地,互相展示如何不带脏字儿的攻击对方。昨天才先他俩一步回了北京的高铭这会儿看起来是特别的疲惫。然而化身黄骨精的安澜依旧不肯放过他,两个人都面带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睁着说瞪又不是瞪的眼睛,把各种文明的损人词语互相丢来丢去。一会儿你给我扣一顶“不考虑公司长远发展”的大帽子,一会儿我给你送一口“不考虑公司和艺人形象”的黑锅,真可谓精彩纷呈,互不相让,孔明骂王朗,舟子怼韩寒。奇景,奇景。 二人骂了半天后,忽地都一起默不作声,起身向茶几和办公桌伸出手去。雪清蘅偷偷翻起眼皮看了一眼,就见脸不红气不喘的安澜正专心致志的喝着小杯子里的咖啡,眼睛缓缓眨动了两下,最后微微闭上。似乎在咂摸咖啡的香醇。而这边在姿态优雅上略输一筹的高铭则也面无表情的捧着一个纸杯子慢吞吞的喝着白水,眼睛盯着透明的茶几,不知道在想什么。雪清蘅继续低下头,眼珠子左右瞟了瞟,恍然大悟:噢!原来他们是吵渴了啊! 吵归吵,闹归闹,但两个人毕竟没有触及到互相骂娘这样的原则问题。因此也就在双方各自心平气和的喝完一杯饮品后暂时休战。高铭依然坚持要继续给云飞扬接新戏,而安澜则表示云飞扬作为瑞声音乐公司的艺人,还是应该以音乐正职为主,拍戏只是副业。其实雪清蘅也纳了闷儿了。现今这个市场环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音乐市场早已是凛冬将至。而影视市场正是蒸蒸日上。但凡有点商业头脑的人,大概都会选择在影视上押宝。安澜看起来也不像智障啊!怎么就非得要吊死在音乐这一棵树上呢?雪清蘅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安澜就仿佛同她心有灵犀似的,突然叫了云飞扬一声道:“飞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签你吗?” 云飞扬大概是正在魂游天外,听了安澜的召唤,他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啊?”了一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诚实而毫无创意的回答:“不知道啊。”安澜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桌后面起立,绕过办公桌,缓缓走到了沙发三人组的面前。她居高临下 的注视着云飞扬,眼神温柔似水,嘴角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连她的高颧骨此时都显得不那么刻薄了。雪清蘅惊讶的发觉她此时的神态竟如同母亲看孩子一般温柔而无半点功利。可惜云飞扬这个榆木脑袋对此无动于衷,扬起头只是二愣子兮兮的问:“安总监,怎么了?”安澜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色,转瞬即逝。高铭警觉的注视着她,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捂住她的嘴似的。最后安澜终于开口说:“因为你的音色干净,纯真,就像初夏山涧吹过透明的风。” 雪清蘅算是服了安澜了,一个简单的比喻都能让她说的像作诗似的。但是安澜这个奇妙的比喻也让她一下子就领会了安澜的意思。云飞扬的唱功确实一般,然而声音既干净又温暖,如同春日初融的白雪,慢慢渗进了潺潺而过的林间小溪。他的音色太难得了,即便不唱歌,单单是站在那里说两句话,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绿草,鲜嫩的绿芽这些让人觉得温暖清新,又充满希望的意象。实在是有一副好底子。而另一方面,虽然他的发声方法没什么技巧,唱功方面更没什么明显的天赋,长远来看恐怕无法走实力唱将路线。可正是这种未经技巧扭曲的嗓音,简单纯粹,最是唱校园民谣,情歌和青春歌曲所需要的了。因为他的声音本身就已经是青春。那一把干净温暖又澄澈的嗓音,就是简简单单的歌一曲,也很容易唤起人们对青春的清新回忆。安澜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云飞扬,柔声道:“记得他们制作你的专辑时我说过什么吗?我说,不要给你配那么多复杂的乐器,最简单的吉他,钢琴,甚至口琴足矣。因为,你的声音本身就是一把乐器了。你的自然纯真就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她把手从云飞扬身上收回,转身仪态万方的回到办公桌前,拿过桌子上剩下的咖啡一边喝一边道:“我这个人在艺术创作上向来崇尚本真,现在的音乐用了太多技巧和修饰,早就失去他们最本来的面目和意义了。音乐诞生之初是因为什么?就是为了吟唱人们心中所想,最是淳朴自然。可现在所谓的一些热门音乐呢,作曲作词矫揉造作,歌手唱歌离了调音师就不能活!创造出的都是垃圾,雷同的大路货,完全侮辱了音乐这种艺术最初存在的意义!”她放下咖啡,用她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目直视了云飞扬和高铭,眼睛里突然放出了狂热的光芒:“音乐,应该是自然的,本真的,纯粹的!而我接管瑞声,就是为了改变现今这种情况!有瑞声这个招牌在,再借助飞扬的听众缘和得天独厚的条件,我相信一定可以扭转大众对于音乐的那种歪曲印象!” 安澜说这话时,她小麦色的脸孔因为突然激动而一下子变的红彤彤,一种病态的欣喜在她脸上凸现出来,带着某种富有偏执狂色彩的可怖。她像个狂热的信徒对着不明所以的路人疯狂传教,教人害怕又难以置信。难怪她在云飞扬上一张专辑的制作中对她经手的歌曲都采取了不加雕饰的创作方法。歌词明白如话,甚至有几首流于浅薄,有些歌曲的旋律也十分简单,不过听起来倒也朗朗上口。但结合她现在说的话,雪清蘅还是觉得她的艺术主张有点儿怪,甚至忍不住怀疑她的纽大学位是不是假的。虽说她也听说过一些知名音乐人的创作最后都趋于返璞归真,比如知名的窦先生,她也听过窦先生那张神一样的专辑。可她觉得返璞归真和毫无根底的意义差别还是很大的。云飞扬的声音确实好,可他的唱功实在是还没达到与他的声音相辅相成的地步!更别提通过他的声音去展现什么“本真”和“纯粹”了。大巧不工的前提是工,如果没有“工”的积累,如何能达到最后炉火纯青的巧? 雪清蘅看安澜是疯了。 她看了高铭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她一样的观点。她又看了看云飞扬,发现这人又魂入太虚了。 高铭就此大概是把安澜归为了神经病,他直接放弃了与她沟通,双方最后各妥协一步,云飞扬已经签约的戏还是会拍的,不过拍完了这几部,以后就不许再出去拍戏了。歌手,还是要以歌曲创作为本。 当然这是高铭说给安澜的漂亮话,雪清蘅才不相信高铭会放弃云飞扬这棵摇钱树。尤其是摇钱树换了影视界这块土后愈发能摇钱了。如果说她雪清蘅是小财迷,那高铭就是大财迷。她相信高铭肯定会在云飞扬把那些戏都拍完之前把安澜踢下台。对这一点,她敢赌一包辣条。 关于云飞扬工作问题的争论暂时告一段落。雪清蘅也陪着云飞扬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假期。夏日炎炎,热的人哪儿也不想去,陈染留在相对凉快点儿的觅城,也不愿意去北京蒸桑拿。雪清蘅只好天天把乐荔叫到家里来打牌。只因庄明彻之前刚出了一张摇滚风的专辑,买的不好也不坏。勉强够面子的水平。恰巧他这段时间对摇滚风也有些腻烦了,倒是在日常阅读一些现代诗人的诗集后对民谣风的歌曲产生了兴趣。这时候就在家琢磨着,摩拳擦掌的开始写新歌,然而大概是积累未到,始终写不出那个意思。他又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对音乐的态度也不像云飞扬那样儿戏。若是写了一上午的歌,最后发现不满意,依旧照毁不误。心疼的乐荔天天检查他的电脑回收站,生怕落下沧海遗珠。庄明彻平时脾气看似爽朗温和,像个女版陈染,但一遇上创作瓶颈,性格里的自卑和不自信就显现出来了,再经过夏季酷暑的发酵,最后演变为一股无名邪火。见乐荔又偷偷在他的电脑里恢复文件了,他压低了声音对乐荔低吼:“那些都是废稿!你难道玉石不分黑白不辨吗?捡了个鱼眼睛都要当珠子!”乐荔却丝毫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看着他道:“可我觉得你这首《心乡》写的不错啊,”她说着念道:“天是大海赶星来,月是白船将云带。若共多情同梦乡,怎舍得独自徜徉。”老庄,说说,你写的这个这么自然,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她本意只是看庄明彻写的十分有趣,就想打趣打趣他换换心情,没想到这话一说,庄明彻居然立刻就可怕的沉默了。乐荔倒吸一口冷气噎在喉咙里,心里大骂自己干嘛要多嘴。庄明彻坐在桌子前,低下头不说话。停了半晌他才苦笑了一下,起身对乐荔道了个歉。其实他这歉道的一点儿也不亏,可是乐荔惯着他惯了,此时就受宠若惊,哭笑不得拉住他:“好啦好啦,瞧把你吓得,本侠女不跟你计较!小可怜,离了我你怎么办呢?性子又怪,创作起来还老不吃不喝的,幸亏有我,不然你早饿死啦!”庄明彻不好意思的笑道:“荔荔,谢谢你。”乐荔大气的一挥手:“谢什么啊搞得跟你第一次发现我这么好似的,不用谢,我一直都是这么好,你只用在心里记住荔荔是个女菩萨就行啦!”庄明彻被她的臭不要脸逗笑了,便也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的音乐你最懂,你就是我的钟子期!”乐荔笑道:“我何止是你的钟子期,天天帮你找废稿,我看我还得是你的薇拉斯洛宁呢!”庄明彻对欧美文化并不甚精通,听了这话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乐荔心知失言,连忙尬笑着掩饰道:“啊呀,是欧美文化里的一种说法啦,也是指知音的!”庄明彻对她是最信任,她说是知音,他就以为是知音,丝毫不去想想为什么这个知音是个女人的名字。 乐荔看庄明彻在家里只顾埋头创作,简直要疯魔了,经此一事生怕他天天写歌写傻了,就强行将他拉到了雪清蘅家,三个人加一个云飞扬,正好凑在一起打交公粮。打了一上午交公粮,最后乐荔说没意思,云飞扬说要打麻将。可在座的除了他没人会打麻将。于是三个不学无术的臭皮匠你一言我一语互相diss了彼此的品味半天,最后决定打由雪清蘅提出的“最有趣”的“抽老鳖”。唯一的文明人庄明彻对这三个低俗流氓的行为提出了微弱的抗议,但立刻就被无视了。雪清蘅还缺德的融合了打升级时的玩儿法,给输了的人脸上贴纸条。于是一下午“抽老鳖”打下来,反而是起初最信心十足的雪清蘅脸上纸条最多。云飞扬看着她被贴的像林正英电影里的女僵尸,笑的幸灾乐祸。雪清蘅倒也不生气,乐呵呵的让乐荔用手机给她拍照留影。 几个人就这么时不时聚在一起浪费浪费光阴。终于在他们玩儿遍了“升级”,“拖拉机”,和“跑得快”之后,云飞扬对这些纸牌游戏提出了旗帜鲜明的抗议,并灵机一动开始拉庄明彻组队打游戏。没想到庄明彻虽然是个正经人,打游戏却是高手,把个云飞扬乐的找不着北。乐荔之前也接触过网络游戏,此时也就愉快的加入进来。只有雪清蘅表示对各种电脑游戏全无兴趣。看那几个人组团刷怪打的不亦乐乎,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大叫:“你们这群无聊的人类!”结果乐荔和云飞扬一起回过头来对着她异口同声的说:“你这个有聊的非人类!”庄明彻在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百无聊赖的雪清蘅于是借机回了一趟觅城看母亲徐雁,一住就是快一个月,直到云飞扬接连不断的打电话来催,她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徐雁。两个人在酷暑天的北京住着,继续无所事事。最后云飞扬突发奇想,居然带着她去了一趟湖州的避暑胜地莫干山。两个人在“清凉世界”消磨了一个多月光阴,这才不情不愿的回了北京。与此同时,云飞扬的假期也结束了。而他毕竟不可能永远就这么清闲的吃喝玩儿乐下去。陈染在八月底来到了北京,雪清蘅作为先头部队,十分尽职的对她履行了地主之谊。等到带着陈染游遍了北京城又帮她把东西和她自己送到学校后,八月已经悄然结束。九月的第一天,当愁眉苦脸或兴高采烈的学生们都陆陆续续的带着书本奔向学校时,雪清蘅接到了高铭的电话。她在睡眼惺忪中不满的看了一眼显示着“9:00”和“高铭”的手机后努力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按下了接听键,高铭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小雪啊,最近玩儿疯了吧?”雪清蘅尴尬的笑道:“玩儿什么呀,您还不知道我吗?上次您看见我那是陪我朋友去玩儿的,她刚考到北京,想带她熟悉熟悉这儿!”电话那边的高铭敷衍的“噢”了一声,显然对她和朋友的奇遇记并不感兴趣。正当雪清蘅把话筒拿的离自己远远地并小声打了个哈欠时,高铭在电话那边说:“既然也休息这么长时间了,该起来工作了吧!小雪,飞扬这个月的工作计划我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他今年后半年有四场演唱会,安总监将会亲自监制,你应该没忘吧?” “啪”的一声,雪清蘅不小心把手机砸到了脸上。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起来,忙不迭的对着电话赔笑脸:“没忘没忘,这哪儿敢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