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逼仄空间，饱饱气若游丝地用触须戳一戳身边的妖，小声道：“筐翩，我们被关在这里几日了？”　　身边的是个海马精，此刻也全身没了力气，他睁大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喃喃道：“半个月、一个月？不知道。”　　　　“这些妖精太可恶了，将我们关在这儿这么久，每次就给一点点吃的，根本吃不饱。”　　筐翩翻了大个白眼，翻完后差点晕厥过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但他不想答话。　　　　“不知道小鱼什么时候会来救我。”饱饱嘟囔道。　　筐翩若是可以变幻人形，此刻一定会无力扶额，他忍住再翻一记白眼的冲动，说：“小鱼小鱼，这个你‘唯一的朋友’天天被你挂在嘴边，现在呢，鱼尾巴都没见着一个。”　　　　“你不知道，她最近很忙的。”饱饱将大脑袋靠在筐翩身上，“若是她发现我不在，定会到处找我，她爹爹很厉害，发现水方这么多妖精被绑架，定不会坐视不管。”　　　　“怕就怕……”一旁一直听他俩对话的珊瑚精叹了口气，“没人发现我们不见了。”她是水方孤幼院才修成人形不过十年的妖精，蕾九院长，她视为母亲一样的人，她这一生最为尊敬的人，在她们的饭菜里下药，将她们装进网袋子里。那晚她胃口不好吃得极少，朦朦胧胧中看到蕾九院长像平时拎菜一样将她和小伙伴拎出去，交给一个女人，那女人十分机警，拿过他们就施昏睡咒，她一醒来到了这里。　　　　这个阴暗狭小的空间，一开始大家齐心协力用术法想要逃离这里，但压制的力量太强大，他们所有妖精加起来都蚍蜉撼树。　　“我朋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身侧传来饱饱的声音，“绑架我们的妖精这么久以来都不动我们，反而时不时喂我们小鱼干，定是外头出了什么意外，使得他们现在不敢动我们。我们一定要心怀希望！”　　　　珊瑚精微不可闻地讥笑一声，没有人会来救他们的。在水方，他们从来都是被忽略的一类妖精，即使他们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这就是凶手之所以抓他们的理由。　　　　从书房走回芙蓉阁不过卯时，正是昨日约定的时间。　　小鱼望向湖光水色、垂柳依依之中的芙蓉阁，道：“就是这样。”　　“妖界、魔界和巫南国早已联手，但始终没能找到之间的牵连，如今你这样说，敖苓口中的‘左使’，身份不是尊贵就是显赫，和阑步岸一样，他的地位职位能为他的所作所为保驾护航。”　　　　小鱼气得攥紧了拳头：“敖苓就罢了，阑步岸在鸟海岛时还因救落入圈套的妖精受了伤，演得真好，苦肉计都用上了。还有就是饱饱，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关在敖苓和阑步岸此去的沉船附近，虽说他已经两百岁，但灵力实在是弱得紧，也不聪明，若是他被捉去当了尸怪……”小鱼说着又有些哽咽了，先前她和清猗在囫囵兽眼皮子底下死里逃生的场景如今想来还清晰可见，清猗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可若是饱饱有个三长两短，她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说该如何给饱饱的弟弟妹妹们交代了。　　　　“皇上此次请鸾岱山助人界调查此事，这几天我和冥鹤偶有联系，妖界已经全面铺开调查路线，这几日就能罗列出失踪名单。并且有几处集体关押施行的地方也被找到，今日你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冥鹤，桦刹宫一定会抓住这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水方被抓走的妖精。但依我猜测，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冥鹤不会有所行动，也不会让已经发现被关押的人有危险。这十日你好好照顾清猗，好好复习。”　　　　安曜一番话让小鱼安心一些，又问：“若是被他们发现冥鹤知道他们暗地里做的事，会不会打草惊蛇？”　　“相信冥鹤，他定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情。”安曜沉吟片刻，道，“三个月之内，张和同辘夷恐有战事。”　　　　小鱼忽地一滞，她和安曜假借成婚之名送走悯帜前，悯帜想的就是以跟随行军到鸾岱山养病的由头，未到鸾岱山便遇偷袭，不治而亡。成婚后她根本没想起这事，可如今，战事竟来得这么快。　　二人还在沉默间，丹儿已在阶下等待。　　　　“将军，小姐。”丹儿远远迎上去，站在小鱼身侧，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一早来阁中打扫卫生的婢女也已经走了。”　　小鱼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她：“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丹儿点头。安曜见状，道：“去屋里说吧，我先将行李拿下来。”　　安曜拿上行李才出门，丹儿忽地给小鱼跪下，声未出，眼泪珠串儿似的掉下来：“在此之前，丹儿不仅未对姑娘说过感谢，还怀疑是姑娘害了我家小姐。丹儿蠢钝，白费了姑娘一片好心。如今姑娘要去鸾岱山，可是要借故离开将军府，离开张和国？”　　　　“不是的。”小鱼急忙扶起她，“我此次离开数十日，不过是因为家中有事，还会再回来。”　　丹儿泪眼婆娑的看着小鱼，哽咽道：“姑娘不是要走？”　　小鱼点头，又说：“现在不走，可迟早是要走的。走之前，你放心，我会将你安顿好。”　　　　丹儿猛地摇头：“我最大的心愿是我家小姐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在哪儿，过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如今小姐和才乾在姑娘的帮助下去到外祖母的家乡，丹儿不愿再麻烦姑娘，如今在将军府上过得比在宰相府好上十倍，丹儿已经别无所求了。”　　　　“难道你不想去找悯帜吗？”小鱼问，看丹儿惊喜地望着自己，笑道，“张和国和辘夷国即将开战，我带你去悯帜和伍才乾现在生活的地方，好不好。”　　　　丹儿皱眉，问她：“之前小姐给我的信中说到，原本她和将军想的是以战乱之名假死，如今姑娘要借战争之名离开将军？”　　心猛地一颤，原来这就是自己做的决定。她点头，故作轻松道：“也算是将计就计。”　　　　“可姑娘舍得将军？”丹儿话一出口就见小鱼手稍是一抖，眼神也有些游离。丹儿忙道，“我说错话了……”　　原来丹儿也看出她的心了。小鱼笑得有些仓促：“无事。好在情谊不深缘分尚浅，当断则断嘛。”　　丹儿见小鱼隐忍的样子不敢再问，再看外头的时辰，想必将军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忙叫上小鱼出门。　　　　十余天弹指一挥间，毕业考试如约而至。小鱼扶着清猗缓缓走在“知零云梯”，抬头望望身周熟悉的面孔，心头感慨顿生。　　清猗见状，笑道：“以前总是嚷嚷着想毕业，如今真的要毕业了，怎不见得你开心。”　　　　小鱼知道清猗打趣自己，难得没有回嘴，正色道：“人界有句话：‘人之初、性本善’，大家都是从普通生灵修炼成妖精，在差不多的环境成长，怎么到后来会变得这般不同模样。”　　　　清猗知道小鱼在说敖苓和阑步岸，醒来之后她听小鱼说起“尸怪”一事也十分是惊讶，她们和敖苓一向不对盘，只道敖苓生性乖张跋扈，不曾想她竟可以狠心到作出残害同胞的事情，如此狠戾残酷，人界说“初性本善”，可无论是人是妖，万物生长的法则总是遵循物竞天择，杀戮伴随新生，初性本恶，或许才是万物得以维系的缘由所在。但她也从不和小鱼说这些想法，她更愿意小鱼少看到世界的黑暗面，她希望小鱼当一只快乐简单的锦鲤精就好。　　　　见小鱼神色黯然，清猗笑道：“不说那些事情了，近段时间你如此尽心尽力复习，今日考试总该没问题吧？”　　小鱼摇头：“不知道……今日怎么尽开些丧气话题。说点好的吧，”忽而想到明晚的晚会，她坏笑道，“明晚有毕业晚会，你筋骨可是养好了？”　　　　致知学院的毕业晚会，又被大家戏称为“精英妖士结亲大会”，古往今来，不少跨族妖精在这天解决妖生大事。因无论是晚会中还是晚会后，八卦谈资峰值可达一年之首，故而备受妖界期待。正值妖生青春年少期的小妖们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在这天好好展示自己。清猗道：“我又不急着嫁人，没闲工夫拾掇自己。”　　　　“你怎么这么疲于迎战，又不是不知道云离很抢手的。”小鱼对清猗的消极态度很是不满。　　清猗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过头见小鱼一脸不解，她笑道：“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好像误会了自己一直以来对云离的感情，那些感动、感激、担心、快乐，似乎不是男女之情。”　　　　小鱼长大了嘴，呐呐道：“清清你，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清猗对小鱼夸张的表情冷眼视之：“我说我不喜欢他，可我没说我喜欢上了别人。”　　　　“可是你的消息太劲爆了，我接受不来。”小鱼有些替云离委屈，她撇嘴道，“云离肯定更接受不来。”　　　　“我已经告诉他了，在委国养伤的时候。”清猗不疾不徐地说，“七天前你回张和，晚上他搀我在园中散步，他说，我们自小相识，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我知道鸟海岛时，他和你一样，拼尽全力救我，在委国对我也是尽心尽力，可或许就是时间太长……我和他认识快一百年了吧，我反倒分不清，我对他的他对我的，究竟超过爱情，还是恋人未满。我只有说，我们自然会一直这样下去。他多聪明，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竟也是沉默下去，之后再也不提，我不知道，他和我想的是不是一处。”　　　　说话间，二妖已经上到最后一层阶梯，清云流过鬓间，小鱼看着跟前熟悉无比学院大门，今日之后，就要对它说“再会”了。她重重叹口气，看向清猗，说：“不管怎样，只要你和云离幸福就好。虽然你们俩在我、在大家眼里都是官配，但我们不是你们，爱谁不爱谁，想这样爱还是那样爱，自己的心说了才算。”　　　　清猗听小鱼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忍不住朗声笑道：“你心得体会倒是挺多，道理都一套一套的。”　　　　“这些日子我真是这样想的。”小鱼转过身回望自己一级一级踏上来的阶梯，同届的小妖精们有的喜上眉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念念有词，百张有百种情绪，这就是自己来时的路，感觉到有风吹过眼睫，她微微眨眼，小声道，“虽是自己的心说了算，可到底，这世上还有求之不得的东西，求之不得的人。无可奈何，这个词用在这儿，合情合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