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的一个清晨，在距长安数百里的聚灵山之中，一座规格不大的道观里，吴允和正酣然高卧，睡得如醉如痴。

他正在做梦。梦到的内容是母亲做的一桌子吃食。道观里的粗茶淡饭，常常令他对家中那些并不丰盛的食物魂牵梦萦。

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

十二年前，爷爷将八岁的他送到这聚灵山中的聚灵观，自此他就没有回去过。他时常想，即便现在母亲见到他，也认不出来了。

的确，十二年的时光给了他许多的变化。从一名少年，长成了青年。现在的他早已没有了刚来时的稚气，成为一名拥有中等身材、英武脸膛的小伙子，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那乌黑发亮的肤色，这是每日练功、劳动，还有大山中的风雨给予的。

说起练功和劳动，虽然来此的第一天，他就接触得到了。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不太适应，感觉太多太重。

尤其是师父亲自指点武功的那些日子，繁重的训练和严苛的管束，令他苦不堪言。

他感觉这一切只带给自己一个好处，就是甜美的睡眠。每当身子一沾到床，他便能沉沉睡去，并且好梦连连。不过，梦的主题挺单一，多半与家人和母亲做的饭菜有关。

这几天，师父闭关练功了。负责管束他们的大师兄是个老好人，信奉无为而治，基本上不管师弟们的事情。吴允和便很不自觉地每日安排早睡晚起了。

今天也是如此，不到日上三竿，他不打算起床。

然而，他的美梦没能肆无忌惮地的继续下去。一阵儿难听的牛叫声击碎了他的梦境。

“可恶！小牛，你给我滚开！”吴允和的意识刚从梦中恢复过来，便恶狠狠地冲窗外吼道。

“无敌金刚野牛腿，一脚踹醒梦中人！”一声更响亮的吼叫从窗外传来。与此同时，窗户被打开，一个身影飞跃而入，一只粗腿直挺挺地踹向床上的吴允和。

吴允和急忙一滚身避开那腿，紧接着一招儿“的卢跃溪”窜起身来，就站在床上与那人过起了招儿。

二人你来我往，片刻之间就过了几十招儿。这时，吴允和全然醒了，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床铺已被糟蹋得不堪入目。

他不禁火从心起，使出一招儿“赤兔奔月”，双拳合拢，格开对方双臂，双腿齐踹，将对方踢下床来。

“你混蛋，用这么狠的招儿！”跌下床的吴小牛，揉着生疼的屁股抱怨道。

“你活该！”吴允和站在乱成一团糟的床上，依旧是一团怒气。“你看看，这床铺被弄成了这样，晚上，你让我去哪里睡！”

“呵呵……”吴小牛一边坏笑着，一边站起身来。

他的个子不高，四肢粗短，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方口阔耳，肤色黝黑，一副墩实的模样。

吴小牛是吴允和的师弟，大名叫吴允稷，但大家都叫他吴小牛。这不单单是因为他长得体壮如牛，还有另外三个原因。

第一，他的老家是江浙地区，牛是那里田间耕作的主力，吴小牛未上聚灵山学武时，在家就是个放牛娃

第二，师父单独传授给他一门武功，叫“大力拳”，此功夫中的各个招数的名称似乎都与牛有关，比如“喘月齐推”、“充栋压顶”明显是来源于与牛有关的成语“吴牛喘月”和“汗牛充栋”

第三，师父教吴小牛习武的地方，是聚灵山十二宫中的“丑嵘宫”，“丑”在十二生肖中就是牛。

因为以上的种种原因，“吴允稷”这个名字，除了师父偶尔呼之，几乎没人再叫了。师兄弟之间，都叫他吴小牛或小牛。

小牛为人勤快，也肯吃苦，聚灵观中的一日三餐多半都由他张罗。每天一早，他便起身，不辞劳苦地为大伙儿准备早饭。晚上，大家习完武功，准备睡了，他却还要到厨房里洗洗涮涮。日复一日，从未见到他显出疲态，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这么多的精力。

虽然大伙儿都打心底里喜欢小牛，但他也有招人嫌的地方，就是喜欢恶作剧。

任何事情，他都喜欢琢磨出些新花样来。

比如，师父教他的招数，他都认认真真地学了，但却把原本的招数名称都改了一遍。

就如方才他越窗踹床的那一招儿，原本的名称是“风马不及”，指运腿怪异，势大力沉。小牛学了之后，就改名为“无敌金刚野牛腿”，叫起来倒比原名更神似。

在诸多师兄弟中，对小牛的这般恶作剧，最深恶痛绝的就是吴允和。因为小牛最爱对他恶作剧。

吃饭时，小牛为大伙儿盛汤水，允和的碗里往往会多不少猛料，不是咸盐，就是辣椒睡觉前，小牛为大伙儿打洗脚水，允和的盆中往往会多些小动物，有时是螃蟹，有时是水蛭……

小牛之所以独爱作弄允和，原因很简单，也很特殊。

简单，是因为在众多师兄弟中，他俩关系最铁。

特殊，是因为他俩的确是师兄弟中最特殊的两个。

他俩的师父吴知风，江湖人称“绝代剑侠”，因为武功盖世而誉满天下，慕名来投师学艺的人数不胜数。

吴知风收徒的条件很严格，身体强弱、悟性高低、出身家境等都是考量的标准，最终能成为其徒弟的人凤毛麟角。

自他在聚灵山开门收徒以来，几十年只收了几十个徒弟。并且，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就是吴允和。此后，十二年来，他没再收徒。

这些徒弟来自五湖四海，多是身强体健、家世寒微之人。至于悟性，初来时，个个都是颇高，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艺的深入，有些人的悟性就稍显不足了。

允和与小牛从入师门起，就与其他弟子不同。

他俩并没有经历严格的遴选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