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铺天盖地的往下落,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路旁的屋子里晃出的淡黄烛光晕在雪地上,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君曦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着,莫青璃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空气中慢慢响起空灵悠远的歌声,仿佛是从遥远的高山之巅传来:
仿若昨日檐下初逢,四十年梦一生。
若来年终于往事尘封,大梦初醒。
问年岁,情如薄纱,缘聚敌不过离分。
缘聚敌不过离分……
前方女人的身影晃了晃,倒了下去,仿若擦过暗夜的黑色鸿羽,无声无息。
莫青璃以为她是心力交瘁昏倒了,忙快步赶上去:“师父!”
莫青璃蹲下身怀住君曦的肩膀,想把她扶起来,却见她睁大着眼睛,正定定的瞧着下雪的天空,仿佛入定了一般。
“我在等他。”君曦忽然道。
“恨是真的,我恨他杀我爹娘,恨他告诉我真相,可是我恨了他多少年,也爱了他多少年。我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他知道我会继承师父衣钵,留在云梦山上,可是他没有来找我,四十年了,我等了他四十年,他也没有来。”
易远一直心存愧疚,所以才入了朝堂,以另一种方式等待,等她的回心转意。
明明是相爱的人,因为这场虚妄的等待,白白错过了四十年。
殊不知,有些情,经不起等待。
“我今日见了他,觉得以前胸中一切都是妄执之念罢了,不如及早放下,无爱无恨,无喜无悲。”
雪,似乎越下越小了,终于有了停息的迹象。
“师父,我们回去罢”,君曦虽然看上去仍是三十几岁的样子,但实际已经五十多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在雪地里躺久了,莫青璃担心对她身子有大害。
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答。
她抬手拂去了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坐起身来,望向一旁的师父。
君曦紧闭着双眼,已是满脸泪痕的睡了过去。
玄青色的身影浸在白色雪地里,就像醉在一片雪白月光之中,有一种灼目的凄美。
莫青璃抬目望了望四周,临江仙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门口悬着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于是将君曦背起来,带进了楼里。
之所以没有带君曦回莫府,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莫府离这里的确远其二是临江仙到底是鬼楼名下的产业,总比别的地方来得让她信任。
莫青璃将君曦放到客房的床上才想起一个问题:师父现下睡着,难不成要自己来替她宽衣?
莫青璃与她师父的感情并不浅,她也将她当做第二个娘亲,但细想起来这些年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温情时刻,她与她师父的性子都算不上热烈,她教莫青璃武功、医术、棋艺、奇门八卦五行之法,教完就走,除了必要的话,一句话也不多说,连像今夜这样坐下来一起说话的情形也少见,是以,让莫青璃替她更衣,她还真是有点不敢。
君曦的衣物整整齐齐就叠放在红木圆凳上,莫青璃看了看似乎已经睡熟的君曦,再瞥一眼圆凳,手里拿起衣物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灯芯烧到一半轻轻炸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莫青璃映在床头的影子也晃了一下,已经过去许久了,湿了的衣服再不换下来会着凉的,她这样想着终于将把手里玄青色的长袍放下,有些局促的低头去解君曦的腰带。
因为内力深厚,君曦穿的并不多,连中衣一并不过两件,她解开君曦中衣的系带,发现她左肩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像胎记又像是纹身,似乎是一只展翅飞舞的赤蝶,由于是夜里,烛光很暗,加上影子挡住了照过来的光线,看不太分明,莫青璃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出于好奇,或许是求证心理,她凑近了去看,几乎是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趴在了君曦身上。
“你在做甚?”君曦有些干涩的嗓音从她身下传来。
莫青璃一惊,飞快地向后弹开站直了身子,垂首恭敬道:“没甚么,见师父睡着,怕您着凉,替师父更衣而已。”
君曦半眯上眼,似是有些疲累的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滑到已经解了一半的中衣,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面前垂首站着的徒儿,随即若无其事的拢好衣襟。
“你可以出去了。”
莫青璃有些窘迫难当,也有些害怕,道:“师父早点歇息,徒儿就歇在师父右手边的房间,有事唤徒儿一声就行。”
“嗯”。
得到君曦同意后,莫青璃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青黄之光弥满了客房,君曦望着莫青璃走出的黑色背影,觉得那个孩子似乎还是有些怕自己。
六年前,她还是一个刚刚到自己腰的小女孩,眸子澄澈却满满的都是倔强和防备。
我带你走,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