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漫天巨大的火舌舔舐上来将城南莫家的别院尽数包围在熊熊火海。
在说书先生口中,这样的时刻总是会降一场大雨可这把火直至烧无可烧渐渐熄灭,老天爷也没落一颗雨,晚风微凉如血残阳莫思妤同数十名铸剑山庄弟子,静默的立在这一片焚毁的废墟面前。
黄昏下的废墟弥漫着被大火烧透的焦灼气息,还有尸体烧焦的气味。
莫思妤目光扫过去步伐缓慢、一步一步的走向莫鼎天住的那间房偶尔偏头避开掉下来的房梁又或者一脚踢开焦黑的横木。
终于,她停下步子“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如血的夕阳自她身后扯出长长的影子。
她面前是一具面容已毁的男子遗骸,身长七尺腰系蟠龙玉,束发的银冠寂然的躺在一旁背后有一道深深的剑伤。
莫思妤低下头,将手伸进那具遗骨的手中,紧紧握住宽大、厚实因为被灼烧过比往日更加温暖。
莫思妤笑着牵起男人只余枯骨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声音放得轻轻地:“爹,女儿带你回家。”
一众弟子虽心中悲伤,也有偷偷背过身抹眼泪的,但终归不比莫思妤,接连失去三位亲人,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弟子出声劝慰道:“小师妹,事已至此,依我看咱们还是先把师父敛了罢。”
莫思妤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目光似有千斤重,压得说话的弟子喘不过气来。
半晌,她才淡淡道:“我爹的尸骨,我亲自来收敛,你们去收其他师兄弟的。”
众人听命下去,莫思妤才寻来一块白布,将莫鼎天的遗骸慎而又慎的包裹起来,她每裹上一层,便松下手死命揉揉自己僵直的脸,神经质的发起抖来,“不能哭……不准哭……”
她淡然的指挥着众人收敛数十名遇难弟子的尸骨,然后回庄她默默的看着施无情抱着她爹的尸骨悲怆难以自抑泣不成声她身披重孝站在素白灵堂前,接受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安慰。
“逝者已矣,请莫庄主节哀顺变。”
“晚辈晓得。”
一直到三日后莫鼎天下葬。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红过一次眼眶,庄内吊唁的江湖人开始有人骂她冷血,亲爹死了也不见哭一声,可有些痛,表面上看不出来,那是因为烂在了心里,每每触碰,便会疼得钻心蚀骨。
已经是黄昏了,夕阳血色大片大片的浇下来,莫思妤一脸冷然的站在莫家的群墓面前,从左及右,分别是她的爷爷、父亲和哥哥。
秦湘在离她丈远立着,安静的陪着她。
“阿湘。”明明没有哭过,莫思妤的声音却有些沙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几天来小姐第一次唤自己,虽然莫思妤甚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秦湘就是知道她很难过,可她不过一介丫鬟,嘴又笨,能够做甚么呢?不过是在她难过的时候一直守在她身边,提供可怜的微不足道的温暖罢了。
而那温暖,也未必是小姐想要的。
一听莫思妤唤自己,秦湘欢喜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立马屁颠屁颠的往自家小姐那边跑,边跑边应道:“是是,是,小姐,我在。”
“昨儿个临彦向我讨你,我答应了。”
秦湘猛地顿住脚步,“讨我?是甚么意思?答应?又是甚么意思?”
“就是他想娶你做媳妇的意思,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连这么浅显的话也不懂么?阿湘我跟你说,等嫁过去了,可不能在我身边这么随便,唉,罢了,你这性子怕是改不了,我还是回去嘱咐临彦多包容包容你……”
莫思妤自顾自说个不停,像是在自我催眠着甚么。
秦湘截口打断她:“小姐为甚么要答应?”
莫思妤原本一直背对着她,此时终于转过身来,眉微微皱着,狭长凤眼略带困惑,“我为何不答应?”
“我以为小姐你……”你是喜欢我的。
秦湘望着她凉凉的眼睛,后面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以为甚么?”
“阿湘想一直陪着小姐,永远。”
莫思妤往前走了两步,几乎要贴上秦湘的身子,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一双美眸尽是茫然,“永远?是多远?”
秦湘仰着头,斩钉截铁道:“永远,就是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到底是个傻姑娘……”
“你想陪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让你陪着我。”莫思妤怜悯似的瞧着她,仿佛瞧着一只卑微的小狗,“我不愿意让你一直陪着我。”
秦湘呆呆的张着嘴,下一刻,泪水从她那双小鹿一样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顺着脸颊大滴大滴落下,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
她仍旧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也不去擦自己的眼泪,倔强的盯着莫思妤,“小姐,我没有听清。”
“我说,阿湘,我不愿意……”
秦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蹦起来捂住莫思妤不断吐出伤人话语的嘴。
求你,我求你别说。
莫思妤惊诧的望着她。
下一刻,秦湘就像亡命赌徒一般,不顾一切的抱住了她,紧紧的,她明明不会武功,力道却大得几乎要让莫思妤窒息,许久,她耳旁才传来一声隐忍的带着哭腔的话语:“小姐,我会嫁的,对不起。”
是我自己要嫁的,不是你不要我了。
莫思妤喉头一甜,半口血含在口中。
稀稀疏疏的星星升起来,慢慢点亮了最黑暗的苍穹。
看着秦湘在月光下踉踉跄跄渐行渐远的身影,莫思妤想,她应该不顾一切的将她揉进怀中,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她,可,怎么能呢?
莫思妤立在墓旁,良久,修长手指抚上冰冷的墓碑,一寸又一寸。
“是非之地不可留,也许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就轮到我了,你叫我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