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1 / 1)盛年不重来首页

既是七点二十上课,那我认为七点到班是万万不算晚的。然而当我推开班门看到乌压压一屋子的人时就知道自己有多傻:第一天应该早点来占个好座的啊。不过转念一想,啥叫好座?反正又不上课,也不可能就这么坐到毕业,那坐哪不都一样?东瞅瞅西瞧瞧,前排的空座都是有主的,我就坐到了最后一排。也是奇了怪了,又没有按身高排座,怎么我周围都是一米七多的男生?可能是个儿高的人都喜欢跟个儿高的人玩儿吧,就像小序我们三个,都不到一米六,所以格外合得来。  什么逻辑?!这种鬼话我自己都不信。  正当我准备再来一段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班,径直走到讲台上在讲桌前坐了下来。中年,寸头,一本书,一杯茶,一副老教师的架势,很能唬人,乱哄哄的班级一下子就安静了。  “我叫李国兴……”我看他长相应是比我爸妈还要年轻几岁,怎么这名字起的这么有建国初期的感觉。  “娘们儿唧唧。”我听到前排的一个男生很不屑地评价。的确,李老师说话很温和,但我感觉不娘啊,怎么形容呢?呃……比较儒雅吧,比较有书生气质。诶,不对,他都这个岁数了,应该说是文臣气质。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历史老师。”看看眼前谈吐举止都很温柔和善的男人,再回想回想自己初中时期那个暴躁的动不动就砸黑板的数学老师,同样是老师,同样是男老师,同样是中年男老师,怎么气质能差这么多!文科生和理科生倒是不一样。    八点举行新生军训启动仪式,七点五十所有班级都要到操场集合。在三班我没有认识的人,便一个人随着人潮缓缓往外走。一个同班的女孩子走到我前面后又回头指着我的鞋很惊喜地说:“你这双鞋我有一双一样的哎!”呃,So?我要说什么?哦,是嘛,哇,好巧啊。同学我们真有缘,你是几中的?在一秒钟之内我想了N种回应方式,最终还是用了最像我自己的那种——我轻飘飘地应了声“哦”,然后低头看自己的鞋。那女生倒没有因我的态度而感到尴尬,转身嘻嘻哈哈地又和两个小个子女孩子往操场那边走了。看着她们三个,我就突然想起小序和玲子,我们三个也曾这样形影不离,一起去操场,一起上厕所,一起逛商店,以后不在一个班了,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领导在主席台上发表着长篇大论,高昂的汝阴普通话随着劣质大喇叭呜啦呜啦地传入我们的耳朵。其实他说什么我们根本听不清,也懒得试着去听清,反正不过就是那些车轱辘话,从小学说到初中,从初中说到高中,只要等喇叭不再呜啦呜啦的时候大家都象征性地呱唧两下子就够了。倒是最后一句我听得真真儿的——“下面有请教官入场!”  我不晓得五中是有多穷,为啥子十四个教官里面有十一个穿的是军装,剩下三个却是警察?而且,这个分配不合理啊不合理,按什么分的啊,凭什么二三四班的教官是警察啊!倒不是对警察有什么意见,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人家其他班的教官,一个个一七五以上,小麦色皮肤,身材匀称,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再看我们的三个警察教官,一个个也就一米七吧,枣红色的脸庞,大肚子腰带都快勒不住了,目测至少三十岁,估计是从警校毕业太久了,参加工作后缺乏锻炼。毕竟我们这个小县城虽没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也确实安稳宁静,八百年也不出什么大案子,估计他们的工作不是很累,闲久了就成这样了。  我们教官姓张,听他的自我介绍感觉这人不是很严厉,他告诉我们部队上有些人被调去参加任务了,人手不够,学校才从警局把他们三个“借”了来,也是因为如此,往年半个月的军训缩减为一个星期。他还补了一句,每个班的教官都是抽签定的。  抽签都能抽的这么连贯,也是个技术活儿。    训练很枯燥,休息很无聊。  内蒙的八月很热,明晃晃的大太阳晃得人睁不看眼,空气中干燥得没有一丝水汽,我感觉自己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被架在烤箱上。好在我们军训强度不大,就是站站军姿啊踢踢正步什么的,不累,就是太无聊。其实二三四班都是这样,可能是因为警察和军人的训练思维不一样吧。我看小序她们那些由军人教官带的班级,动不动就要蛙跳蹲起速跑,跟她们相比我们真是幸福多了。  不过人家别的班的教官虽然严吧,但是一到休息的时候就领着他们唱军歌做游戏。每当我们一脸羡慕加期待地向教官起哄的时候他就会秒变严肃脸,问我们是不是没练够。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了。  休息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躲太阳,等着我的玲儿来找我唠嗑或者上厕所。  五中真是够了,操场和商店在西侧,教学楼和厕所在东侧。我俩每次都要气喘吁吁地跑过大半个校园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我觉得五中好大啊,比咱们三中大多了,”我边跑边说,“我会不会三年都走不完啊?”玲儿的脸特别特别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跑的:“我觉得,五中有必要在操场边儿上也建个厕所。”    校服是在军训第二天发的,发了校服以后就不能穿自己的衣服了,所以校服的尺寸和样式非常重要,大家对校服也非常期待,甚至是有一点小紧张。我们班负责发校服的是一个长发及腰身材高挑的女生,我认识她,三中的毕业生应该都认识她。她叫夏央,在三中的时候总是担任各大活动的主持人,而且每场演讲比赛必有她参与,每次文艺汇演她也一定会唱歌跳舞,听说她写字也很好看,但是可能是才艺太多了吧,老天是公平的,据说她学习不太拔尖。具体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反正在三中的时候我是没在第一考场见过她。  大家都是军训结束回到班级的,累,热,渴,想回家,班里闹哄哄的。我们的那个班主任啊,全天跟着我们一起,虽然可能是想监督我们,但我还是挺感动的。只是,军训一结束他就麻利地溜回了教学楼,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喝茶。没错,就是喝茶。大热天喝茶,他是有多养生,养生养的连发校服这种一定会很混乱的场面他都不来震场了。  夏央是明显震不住场的。班里说话的说话,溜达的溜达。她就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嘶吼地进行着分发校服的工作。“我念校服的号码啊,谁订了160的?举下手。”“噗!”我斜前方的那个男生带着明显的调侃的语气:“还有人穿160的啊?那他得多矮啊!”  笑你妹啊笑,我就穿160的咋滴。  等我缓过神来,夏央已经在发165的校服了。咋回事?我的手一直举着啊。好吧,被一群穿180号校服的男生包围,没人看到我这个156的小萝卜也正常。  “最后我这还有一个160的校服,谁订了160的还没拿啊?”  “我!”我那个手举的哟,就像抢着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一样。  “没人认吗,那我送回去了。”  你要把我的校服送哪去啊?眼看着她拿着我的160就往门口走,我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半站在椅子上:“我的!”  夏央是知道校服归谁了,全班也知道我穿160的校服了。最尴尬的是我前面那排和同排的男生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我就在七八双小眼睛的注目礼中灰不溜秋地从椅子上下了来。  晚上对着镜子试校服。中肯的来说,夏季校服长得还是可以的,秋冬两季的校服虽然丑,但是和高二高三的版型是一样的,只不过我们是黑底白条纹,高二是黑底蓝条纹,高三是黑底黄条纹,谁也不比谁好看到哪儿去。既然大家都一样丑,那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只是这校服不管哪一套都很大啊,那半袖,长的都能盖住屁股了;外套的袖子要不是收了个口简直可以唱大戏了;还有那冬季的棉服,套上之后整个人跟个大面包似的;至于裤子,所有的裤子肥得我都能把两条腿塞进一 个裤筒里。  订校服的时候学校说,要订大一码,“你们还会长的”。拉倒吧,我就是再长,这辈子估计也上不了一米六了。    军训唯一有意思的是一个男生。白白的,不算很高,瘦瘦的,走路的时候插着兜儿,眯着眼,一副屌到不行的样子。挺闹腾的,嘴特贫,军训的时候数他话最多,还好接话茬,总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也总被教官拎出去单独训练。  第一次认认真真注意到他还是在一次普通且一如既往地无聊的休息中。他的本意可能是想悄默声儿地偷走教官的口哨让他没法召唤我们集合,然而,他的手刚刚摸到哨子的绳,他就完美地跟教官深情对视了。教官伸手就要抓他,他一个灵活的一百八十度转身狂奔,在围着我们跑了两圈之后被教官揪住罚了二百个蹲起。  我那时便觉得他有点眼熟,略微有点脸盲的我在经过一整天的认真观察和仔细辨认后,总算看出来他就是那个已经和我做了四天同桌的人。我周围那帮男生叫他“星子”。  虽然四天一来我们都是零交流,但我是一个很相信缘分的人。相逢即是有缘,未来还要同窗三年呢不是,谁知道他会在我的生命中充当怎样的角色。  然而我们并没能同窗三年,他在我的生命中也没有充当什么重要的角色。但是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他,却贯穿了另一个女孩子的青春。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每当下午军训快结束的时候,教官总是会提前二十分钟让我们坐在原地休息等着放学。这时已是傍晚,夕阳缓缓下坠,余晖给每个人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汗水轻轻下落,被随意地抹去,头发在阳光下变成金色,侧脸被暮色分为光影两面。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操场上,无所事事地环望着周围的人。远处是其他班级的方阵,那里面有我在五中最熟悉最亲切的人。一班的小序,二班的玲儿,四班的瑶瑶,六班的大哥三哥四哥棋子儿……看到我们在不同的队伍,我就忍不住去想象我们一起军训那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初一是在一起军训过啊,可那时我们谁都不认识谁,如果现在我们在一起,我们都会很开心吧,会一直哈哈大笑吧。其实我这人很随缘的,聚散得失,是固定的因果,大家不可能再那么幸运的被分到一起,我不难过。只是一想到曾经只和我隔了几个座位的人如今和我隔了几个班级上百号人我就忍不住莫名失落。不过,虽然我们现在不在一个班了,但是想到他们现在和我一样,也坐在夕阳西下的操场上——和我坐在同一片操场上,我就很知足很幸福,感觉自己在这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想,我们以后都还会遇到很多人,但是,找朋友,我还是要找你们这样的。  我侧身看了看近处的人,女孩子悄悄地聊着天,男孩子轻笑着打闹。这就是未来要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三年的人。我不知道我会和他们有什么牵扯,发生什么样的故事。虽然,我还没有融进这个班级,我想这里也不会出现像大哥啊小序啊他们那种能和我那么熟悉的人,但是,我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的,我想我和我的兄弟们,无论在哪里都会一样优秀的。  一群飞鸟掠过空荡荡的天,飞向暮色笼罩的汝山。    军训的时候我们每天都盼望着下雨,就算不能暂停训练吧,凉快凉快也好啊。可是老天无眼啊,完全不照顾我们这些劳苦大众,每天晴空万里不说,这天儿还一天比一天热。第五天的时候连我们教官也屈服在九点半大太阳的淫威下,在一片强行抑制的欢呼声中把我们班的队伍带到了有树荫的地方。这天一热吧,人就懒散,教官也是人,把我们带到树荫下后他也不盯着我们了,反正该教的都教完了,索性就叫了夏央和另一个男生来带着我们训练。他呢,自己和班主任到树底下聊天去了。  夏央我能理解,一米七的个头,大热天也披散的长发,就算教官不知道她是哪号人,也会在众多女生中选她出来。可是那个男生我就不认识了,不是因为我脸盲,他是真的没怎么在班里露过脸啊,更没干过像亮子那种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我总觉得在教官完全不熟悉大家的情况下他还能被教官选中,只有三种可能:一、他点儿正。个人认为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小。二、他太出众。我没觉得。三、他是活动积极分子。就是那种幼儿园里玩游戏最积极,小学回答问题最积极,初中竞选班干部最积极,每次都要踊跃参加各种活动并一定要表现出自己又红又专、能力超群,不仅是优秀的共青团员更是称职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人。看他那张比较好看的脸,我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我一向懒散,觉得那种人就是,就是那什么,陶老先生说的“汲汲于富贵”,在心里给这个男生下了这个定义之后我直觉上不喜欢他。  而且一排十个人,他偏偏走到我面前让我把胳膊在抬高一些,还亲自做了个示范。  不喜欢升级为讨厌。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是的家伙。  那天下午当我们大家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等着去操场训练的时候,班主任也无聊地在班里走来走去。走到我们最后一排的时候,他站住了,眨了眨他的一对儿小眼睛,半晌指着我们最后一排来了一句:“你们这排,竖着搬到中间那排边儿上去。”  啊?啥是竖着搬?我们坐的好好的搬它干啥?再说了,军训结束后不是应该排座吗,那你现在是要干嘛?  当我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揣测圣意的时候,我两边的人已经开始挪桌子了。他们挪我也挪吧。挪着挪着我就明白我们班主任啥意思了,合着他是想在班级最后一排开出一条路来,方便他在班级两侧来回巡查。  我和亮子从同桌变成了前后桌,而现在我旁边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上午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是的家伙。  看到旁边多一个人,他也没什么反应,继续静静地坐在那儿发呆。接下来的两天我们都没有说过话,可我就是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  你看啊,虽然他看起来老老实实文文静静的,可是每天早上和中午总是有好多男生凑到他身边唠嗑。你说他也要是活泼开朗点吧这我也好理解,可他每天都呆了吧唧的,依然能招引这么多人来跟他闲侃,所以我总感觉这小子是蔫坏蔫坏的。    军训汇演的那天我们得了第六,三等奖,班主任和教官对我们没什么高标准严要求,所以对这个成绩他们已经很满意了。汇演结束教官们就要走了,我们没有很伤感,却也没有因为得奖而很活跃。那帮男生本想把教官抬起来玩个上抛的,但是试了一下,以教官的体型来说,比较有难度。  “教官,”亮子喊着说,“以后我要是想你了我就去广场上跟人打架,到时候要是有人报警了,你可得来接我啊。”教官听了憨实地一笑,枣红色的脸皱的像个大红枣:“行,我一定接你!哎不是,你这小孩儿怎么不学好啊,还跟人打架,要真让我在局子里见着你,看我咋收拾你。”  教官走的时候没人哭。我们都说,汝阴这么小,总能再见到。可是人总是这样,分开之时百般不舍,轰轰烈烈许下承诺,可是分开以后,是否再见,谁也不会惦念,谁也不会强求的。之后我们都没再见过教官,不过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