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正殿的大门再一次被人轻轻推开。
昏黄的火把映照下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人轻步走入殿中尽管瞧不清容貌,可轻盈的步子与曼妙妩媚的身形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个女人,而她带进来的,也不只是那一身美妙的身姿步态,还有一股浓重怪异的香气。
这香气弥漫肆意的在片刻之中萦绕在了正侧着身子靠坐在座上的牧卓身周。
牧卓闭着眼睛,听到门与脚步的声音根本丝毫不惊,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弯唇一笑面容上竟染上层瞧不清楚的怪异神色,不知是忧虑,还是厌恶,许是这样的情绪让他的嗓音更加干哑,更显得古怪:“大祭司,竟然亲自来了。是有什么事儿,惊扰了您的清梦?”
这“大祭司”走到殿中,对着牧卓微微躬了躬身子抬起一双手轻轻地放在脖颈处那系着斗篷的带结上白皙细长的手指扣在上面细致缓慢的将那仔细打结的绳扣解开绳扣一松双手已到兜帽边缘,用那长长地指甲轻轻往两边一挑一拨,罩在头上的兜帽便被轻巧的摘下,而那被兜帽束缚的长发便垂落下来,乌黑厚密的长发,却不盘发,也无花样的发辫,只在发丝及腰之处,用浅色的丝带颇为随意的打了个结。
几根凌乱的发丝轻轻贴在额头上,而那精心描画的眉间,竟还有一点紫色的纹饰。这纹路只有指肚般大,却精致细腻,看的清上面鲜红色的细纹,如虫似蛇,又如一苗火焰,盘旋而上。
牧卓睁开眼睛,对上这女子一双眼睛。
这眼睛是真真的魅惑。
似是多看一眼,都要将人的魂魄勾去,将男子心中那各种的春色春意春水尽皆挑弄。
可却又看不全她的面容,只因着那一片将口鼻都遮掩起来的,淡紫色的轻薄面纱。
牧卓蹙了蹙眉头,他见过她几次。可每一次,他都讨厌这紫色的面纱。但他却绝不想将这面纱强行的从她面上摘下,因为他并不知道这面纱之下,是一副绝美的容颜,还是一副蛇蝎的面貌。
他知此人危险。
危险,且心机深重。
深重的几乎要让他忌惮,如同忌惮桑洛。
“雀山一别,舞月已有两月未见过王子。如今大事将启,更觉想念的厉害,故而,特来看看。”舞月缓着步子走到牧卓座前,竟轻身坐在牧卓身边,抬手放在牧卓的手上,用那细长的指甲从他手背的肌肤上微微划过,划的人心痒。
牧卓再次闭上眼睛,微微一笑,却也不动,只是淡淡开口:“舞月今日来此,定不是想和我谈风月。”
舞月眉眼一弯,看似是淡笑,目光却定在牧卓的侧脸上,晃过一丝的狡黠:“王子如此说,是嫌我来的晚了?还是嫌我,做的不好?”
牧卓轻哼一声,将手从她手中移开,坐正了身子,拿起桌前的酒壶径自悠闲的倒着酒,在酒水落盅的清沥声中言道:“大事将启,舞月既是我教中圣使,更是南岳国大祭司。卓,可不敢对大祭司,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端起酒杯,轻啄一口,“今日来,是替卓熙王传信,还是,有要事相商,不如就直说吧。”
舞月闻言是真的笑了,那咯咯的笑声从面纱之下传来,这柔弱无骨又极尽妩媚的笑让牧卓周身都觉寒颤,他站起身子,踱了两步,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却不说话。他知舞月这笑之后,便自会直言。
“今日此来,本只有一事。可来了之后,却变成了两件事。”舞月也不起身,只是拿起牧卓放在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轻轻地晃着,低垂着眉眼看着杯中的酒液,开口言道:“这第一件事儿,是传我南岳王令,南岳十万大军,已然入了舒余境界。三日之后,便会直取南疆诸城。之后,会径自往龙首山,助你一臂之力。”
牧卓眼光亮了亮,舒了口气,复又问道:“那这第二件,是何事?”
舞月笑问:“听闻王子今日,得了两人。”
这一问问的轻巧,语气更如蜻蜓点水,风过无痕,若是一般的听者听来,根本不觉是何等大事儿。
然这话从舞月口中问出,却让牧卓的心头重重一沉。
“此事,无关乎你我所图之大事。”牧卓的声音寒了下来:“也无碍我与卓熙王之间的承诺。”
舞月轻轻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那样子悠闲自在,根本不往牧卓一方去瞧,悠然言道:“我听闻,今日这两人之中,一是王子的妹妹,桑洛公主,这另外一人,是泽阳一族的少公。不知舞月听来的,对是不对?”她将酒杯放下,靠在座上,看着牧卓的背影:“这两人,若我的消息不错,早就是死人。可如今,他们非但未死,还自己来到圣谷之中,想来,倒是蹊跷。”
牧卓缓慢的转回身子,看着座上的舞月,眯着眼睛:“你究竟有何话说,不用顾左右而言他,直说便好。”
舞月站起来,慢步走到牧卓身前,抬眼看着他:“桑洛公主不死,对王子,是喜事,还是祸事?”她直视牧卓,却又不等牧卓答复,复又开口言道:“如今看来,应是喜事。若公主可为王子用,国祭之时,王子又多得一个筹码。”
“你既知是喜事,”牧卓只道:“又是为何提及此事?”
“只因我所忧之人,并非公主。”舞月轻声言道:“舒余八族之中,泽阳一族最为骁勇善战,敦厚忠诚,我听闻,沈羽,既是泽阳族公,又是昔日舒余狼首,虽然少年,却英雄。中州大羿的铁骑,被他在不到一年之内连番击溃,竟退至龙骨山西,久不敢再犯。”她眼神一晃,沉声言道:“想来,沈公,在八族之中,自然有不小的威信。这样的人,活着,对王子来说,可未必是一件好事。”
“如今,桑洛在我手中,他又服下软筋散,有能做什么样的大事儿?”牧卓却道:“况良禽择木而栖,待得我成就大事,他自然知道,谁才是舒余真王。”
舞月笑道:“谁是舒余真王,他怕是不知,可他却知,谁是那如今正坐在八步金阶之上的王。王子,就这样笃定,他不会在你我大事之际,倒戈相向?”
“他便是要倒戈相向,又能做得什么?”牧卓冷笑:“若无解药,软筋散的药力,两月之后才会减退。更况如今他英雄气短,一心要护着我这妹妹,只要我留着桑洛性命,他便不敢妄动。两月之后,不论我如何处置桑洛,大事早定,他无人响应,便是要反我,又能敌得过我几分?若他不反,桑洛又知感恩,我或可留他二人性命,沈羽,”牧卓面容凝肃,开口只道:“确是个不得多得的将才。有朝一日,或能为我所用。”
“王子思虑周全,可却忽视了一点。”舞月挑挑眉头,叹声言道:“此人在八族与舒余百姓之中,名声大噪,威信可怖。况我素闻泽阳一族,每逢战时,不论胜败,定战至一兵一卒,不死不休。如此一族,其族公,真的会为区区一个女子,误了国事?枉顾其一族祖训荣光?若真如此,此人,日后,如何为王子所用?”
牧卓被舞月说的皱了眉,舞月所言,他倒是真的从未细细想过,可沈羽真的会为了伏亦,不顾桑洛的性命?但若自己此时杀了沈羽,桑洛定必不会再帮自己。刚刚到手的肥肉,眼看就要成了一堆尸骨,未免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