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山林密冬日已过却又在夜中下了一场雨。春雨贵如油而春寒料峭,仍冻得人瑟瑟发抖。
大羿军与舒余赤甲的临营之中兵士们疲惫地歪倒各处,了无生气。
自入中州以来,他们循着那火焚之痕寻到这中州西边的莽山林处,往东三十里便是潭头村。他们来时,潭头村早已被毁不知多久,早被积雪掩盖无人生还。所有的印记都瞧不见,唯留下一条巨大的沟壑痕迹,虽被白雪掩埋却比平地要低矮了许多又收到了留营集的兵报只道那黑龙毁了留营集半片市镇便匆忙顺着痕迹,一路往西到了此处。
消息迟滞,大军缓慢。这一来一去,便是在路途之中就耽搁了许多时日。
魏阙与大羿将领何廖两军并行在那残破的行军图上画了几个圈儿只瞧着这黑龙的踪迹依旧徘徊在中州西与大泽东之间二人定下了主意,疲于奔命不若以静制动,便就在这莽山林中扎营,又派一百斥候往鹰嘴山与湖山一线探查,但见黑龙踪迹,便即前往。
而此时,哥余阖坐在营帐之中,吁了口气,抬眼看了看枯坐一旁的沈羽,又重重叹了口气。
“你已来此过一月,咱们该寻得地方都寻过了,却仍旧瞧不见陆离,依我之见,还是不要找了。”
沈羽双目空洞,双手交握,静静地看着被风吹的扑啦起伏的帐帘,面上愁容一直未曾退去,听得哥余阖此言,沉重的皱了皱眉:“中州如此之大,而我赤甲来此处,百姓皆知,若是离儿真的流落中州,不该听不到这消息,咱们在此扎营也快半个月,按理,该有消息才是。”她说着,双唇发着抖,红了眼眶,不觉流了泪:“回不去的人已然回不去了,可我总要带了离儿回家才是。”
哥余阖抬手拍了拍沈羽肩膀:“你自皇城星夜而来,看看时日,至此时,已过去了两个月,你既同吾王许下三个月之期,这几日,该回去了。”他有些怅然的看了看帐外:“我知你心里难过,莫说是你,那日,我与荀邵带人将那坍塌的谷地之中的乱石清理之后,瞧见那般的场景,都觉心头战栗,可怜你泽阳那些英雄忠魂,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葬送火海之中,实不应该。想想,我们在那处并未寻到陆离的尸首,想来,她定然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没有我哥余阖寻不到的人。此间之事,不知何时可了,而你眼下却需做个抉择,是留下继续与我一同寻找陆离,还是回返皇城,践你之诺。”
沈羽只是径自呆愣着,听着哥余阖的话,只是叹气,却不言语。哥余阖又道:“中州何其大,若想寻得一个人,总需要时日。我让你与我在此随军不要乱走,也是想着,若是陆离尚存,总会寻着这黑龙而来,这丫头我只见过一二面,却也能瞧出来,她骨子里,有你们泽阳一族的韧劲儿,她来中州,既是为了这黑龙而来,但一息尚存,便不会坐视不理。魏将也散出去不少的赤甲军,往各处去找,你且安心,定能找得到她。”
沈羽苦恼的摇了摇头:“可若是她受了伤,或是人事不省,又如何寻得到你我。你如此让我干坐着,还不若让我出去寻她。”
“我便是让你出去寻她,你要去哪里寻她?”哥余阖定定地看着沈羽:“寻多久?一个月?一年?若是寻不到,你便不再回返舒余了么?”
沈羽被哥余阖问的语塞,想及那日自己离开之时,便是桑洛的面儿都没有再见,而今分别两个月,若说她心中不惦念,实在也是骗人的话儿。可她来此一月,便是连个线索都不曾寻到,就这样回去,她心中又如何安稳?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觉心口堵得难受。
“沈羽,”哥余阖凝目看着她:“你放不下陆离,亦放不下吾王。如今这事儿就摆在你眼前,由不得你逃避迟疑,虽是有些残忍,我却还是想问你一句,陆离与桑洛,你,做何抉择?”
“我……”沈羽张了张口,犹疑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我不知该如何选,似是如何选,都是错的。”
哥余阖鲜有地蹙了蹙眉,从他面上,从未有过如此的表情,他嗤笑一声,舒了口气“看来,吾王在你心中,不过如此。不若这样,你留在此处寻你的妹子,我回返皇城,去照顾桑洛。你既连这样的决定都下不了,那不如把桑洛让给我,我来替你选了,如何?”
沈羽忽的睁开眼睛,看向哥余阖,那眼神之中晃过一抹愠色,惹得哥余阖一阵轻笑,“看来,你心中还是偏向吾王多些,你这人哪里都好,偏就是一点,太过优柔寡断,沈羽,你要知道,什么都想要,总归一场空。听我一句,回去吧。”
沈羽踟蹰许久,终究点了点头:“好,我去林外的村镇之中再转一转,七日之后,若再寻不得,我便回去。”
哥余阖一笑:“好,那我便陪你去。出了林子往南,打马快行两日,便是湖山镇,再往南行半日,便是留营集,我便一一陪你寻过去。若寻不得,我便送你过鹰嘴山,往大泽去。”
沈羽站起身子,对着哥余阖一拜:“羽,谢兄长。”
哥余阖跟着站起来,抬手将沈羽的手拍下去:“你我也算生死之交,这些客气的话。听起来真是别扭。”他说着,率先出了帐子:“走吧,趁天还未黑,早些赶路。”
沈羽随后跟上,与哥余阖牵了马儿便往临营外而去,却在此时,一人却匆忙而来,但见哥余阖,便对着他打了声唿哨。
哥余阖正欲翻身上马,但见此人,神色一凛,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低语了几声,面色忽的沉了下来。沈羽正见来人不是赤甲军,却是一身哥余人的打扮,想来,是哥余阖的族人,此来,不知又是来传递什么样的消息。她正径观瞧,哥余阖却快步走过来,满面凝重的看着她,沈羽心下一沉,只觉哥余阖神色有异,这般模样她从未见过,想来定是大事。然哥余阖却拉了她的胳膊将她拽近帐中,拧着眉头对她低语了一声:“怕是去不了了。”
沈羽心头一颤,当下急问:“是离儿……”
“不是陆离,”哥余阖凝目沉声:“皇城出事儿了。”
但听此语,沈羽惊得瞬然出了一身的汗,紧紧抓住哥余阖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皇城?出了……出了何事?”
“二月十五,年节之时,玄氏一族外通希氏,”哥余阖的语气低沉的厉害:“借着年节八族来贺的由头,起了兵。”
“起……兵……”沈羽周身发了颤:“那……那眼下皇城如何?”
哥余阖摇头:“山长水远消息迟滞,你问我如何,我怎么知道……”他说着,面上忧虑更甚:“阿越带来的消息,龙弩卫副将操控皇城兵马,吾王带着人,入了猎山之中。这消息是阿烈送出来的,我临来之时,特留了阿烈在吾王身侧以防不测,眼下看来,还真是有人趁城中无人,想要祸乱皇城了。”
“入了猎山……”沈羽眸子之中已然浸满了担忧,“那……眼下……眼下……”
“消息肯定早就送到了穆公处,穆公若知,定会驰援,以穆公的手段定能平定叛乱,只是不知,过去了快一个月,如今怎样。”哥余阖咬了咬牙,看向沈羽:“看来,你是一定要回去了。此事不能让这些中州人知道,不然,他们狼子野心,定趁虚而入。”他看着沈羽:“沈羽,此时容不得你做抉择,你,是要留,还是要回去。”
沈羽已然担心的乱了方寸,纵不知自己出来两月,皇城就出了这般的事儿,如今更不知皇城危机是否解,亦不知眼下桑洛如何,她额头上冒了汗,显得颇为慌乱:“我……我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