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在坤宁宫请准了为探春指婚的懿旨,跪安后先诣东宫寻访金昊讨求官禄。 “贾政?”毕竟是自己的伪岳父,纵然无心,金昊对侧妃的生父还是不乏关注的,“有些迂腐,且不是科道出身,四品的乌纱不算低了。” “可他是你儿子的亲外公。”颜氏耍无赖,“你不能想想法子么?” 金昊十分无奈:“我的亲姐姐,贾政无功无劳,靠着荫封做到一部司员,但要有着那样的机缘,看你的面子我难道不会提拔他?” “别!”颜氏撇撇嘴,“是你儿女的亲外公,搭不到我这外八路的人身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金昊只得妥协,“不一定是贾政罢?贾氏有个同胞的兄弟,号称衔玉而诞——我予他生员出身,将来直进乡试如何?” 颜氏站起身:“你忙着,我先回了!” 金昊赶忙起身留客:“商量——再商量商量!”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颜氏叹口气,“四王八公传到如今,哪个及得上荣国诰命史太君有资历?她老人家是你儿子的曾外祖母,又是你女婿的太奶奶,真要倚老卖老的为难兴武三分,我能拿她如何?人家现今深明大义要分家,你且说说,我好意思不去投桃报李么?” “姐,要我说你就是菩萨心肠!”金昊亲为颜氏捧盏,“听说你已将荣国府的世职让给了贾成文,还为他折腾什么劲儿?” “我做十五,不兴后面退到初一。”颜氏半开玩笑地说,“你可知道的,今日我是对得起兴武兄弟的,将来万一荣国府犯了忌讳议罪,您宽一宽恩饶过贾葵兄弟一线并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 “我是说不过你的。”金昊走到书桌旁写了四个字给她看:“我破一回例,你教贾政仔细当差!” 王氏正带着子媳围绕老太太打转,说些不忍远离的情谊话,贾母初衷不改:“今日有我在,他们兄弟不伤和气,真到了那一天——” 话未说完,玻璃进来回道:“老太太,公主大奶奶过来了。” 颜氏从宫里回来连衣裳都没换就赶奔了荣禧堂,待王氏母子见礼后满面春风的道贺:“恭贺二太太,陛下隆恩抬举,二老爷克日升迁为从三品太仆寺卿!您以后可是三品淑人了!” 一屋子丫鬟打着顺风旗都给王氏磕头,贾母微微欠身:“全凭公主殿下的体面!” 待得颜氏离去,贾母看着儿媳淡淡地说:“见好就收罢!老大夫妻不是小气的,又有我这张老脸,不能教你们吃亏便是了!” 王氏无法,只得领着宝玉宝钗先行回房早做预备。 贾家的新闻好似走马灯,荣国府二老爷的升迁酒还没喝上,两房分家的消息紧跟着传遍了四九城,史侯府乃至安胎的贾瑾贾玫都派管事前来问询,知道全为贾母本意,更是添了两分纳罕,到十八日那天都受邀请前来观礼。 身为大长辈,贾母率先表态:“我如今年且八旬,只享常人享不了的清福,未受常人受不了的闲气,不管子媳儿孙,有了稀罕玩的可口吃的先收拾齐整送到我手里来,这既是我的造化,也是亲家们教导有方的好处!” 史、张、颜、王、李、薛诸亲眷都道“太君过誉”,贾母话锋一转,直指今日的正题:“说起来兄弟处的和睦,为娘的只有满心高兴,这会我要做主分家,他们是都不愿意的,只为我的一片私念,不得不应承下来,亲家们是知道的,我虽年老,真遇到不孝的儿孙,凭着老公爷的体面,想去找到老圣人诉一诉委屈,想来陛下与主子娘娘都会做主的。是以外头倘有流言,还要指望亲家们替兄弟俩辩白一番才是。” 颜吉劝道:“老太君身体清健,何必急在此刻。” 贾母再四解释:“我是私心多念,想着他们兄友弟恭半辈子,若在我身后为了一点子家业起了龃龉,哪有面目去跟先公爷交代。” 众人大约清楚贾母偏心二房,今日之举是怕身后分家次子吃亏的缘故,索性都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咱们都听老太太的。” 除了贾蓉与代儒代修一众族老,贾母亲侄史鼐史鼎,张夫人胞兄理藩院侍郎张奕清,颜氏之父顺义伯颜吉、次兄威卫将军颜振、李纨之父国子监祭酒李守忠,王子腾之子监生王仁,宝钗长兄薛文起等一干要紧亲眷尽数在场。 两个管事抬了一张横案放在大厅中央,贾蓉抱着总账放在上头:“荣国府一应产业尽数在此,先请各位长辈过目。” 史鼐并颜吉王仁仔细瞧看一番后复又归位,贾蓉先向贾母请示:“老太太,按着规矩,兄弟若要分家,除祖宅、皇庄、祭田、御赏等公府根基外,所有公产尽在分析之列,依据《大青户役律》,长房同诸弟别产,自□□及于九一不等,分成之法还要老太太示下。” 贾母便道:“听老大的就是。” 贾赦躬身作揖:“儿子同二弟都是老太太的骨血,还该比着□□分成方才公道。” 贾瑚贾琏尽皆附和,贾政谦虚一回方命贾兰宝玉给贾赦磕头,贾母满意地点点头:“要念着你大老爷的好处。” 贾赦拱拱手:“老太太,宫里贾侧妃、宗郡王妃与懿郡王世子妃都有公里一注银子发送,我做伯父的还该一碗水端平,先把探丫头的嫁妆划出来才是。” “这——”贾母看向张奕清,“不大合规矩吧?” 贾瑚笑道:“原是应当的。” 荣国府的账目是极为清楚的,各房所有陈设尽已造册,贾蓉做了阄来,贾赦又是让着贾政先拈,连史鼐兄弟都赞表兄厚道,反倒对平素斯文的贾政生了芥蒂。 王熙凤内伤不已:今天分出四成家业,将来大房再分一回,又去了六成的四成——不对,虽说贾琏是内定的袭爵人,但贾瑚才是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能倒着得四成已是大难——传到贾芃手上的荣国府怕是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颜氏暗暗算计:王氏不通经济,早早晚晚二房的产业还得转回她的荷包,等下回分家——爵位传到贾琏身上差不多是子爵或一等将军,再住荣国府就违制了!索性也像今日这般分他四成产业,荣国府换上郑国府的牌匾,郑国府改建成贾茂的公主府—— 李纨好想哭:可以预见,此后他们母子的日子将更加难过,甭管今天分得多少产业,大头必定是宝玉的无疑,贾兰终究白担嫡长孙的虚名! 宝钗相对看得开,不管分家与否,她都坚定了要抱紧长房大腿的决心。 因着此事太过仓促,上上下下不得事前打点,颜氏先定基调:“各房的下人划归各房,要有确实的难处,过后再寻二太太与二奶奶自行调换便可。” 下人的心声是:我们都想跟您老人家混的。 虽是如此,毕竟留下了余地,分到二房的下人并未混闹,规规矩矩听任主子安排。 最后的分家对象是荣国府的共同财产史老太君。 贾母扶着拐杖慢悠悠地说:“我有历年的积攒,也有你们与外头的孝敬,除了养老的底子,别的也分一分罢!” 赦政瑚琏尽皆劝阻:“老太太的梯己还该自己留着才是。” 贾母摇摇头:“我自有主张!” 颜氏抚了抚眉角:“葵儿,老太太的茶冷了!” 贾葵奉了盘盏,贾母喝了两口含笑放下盖碗:“别累着,坐祖奶奶跟前来!” “也不怕亲戚笑话,我是落了世人的俗套。”贾母向张颜众人笑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以前听得这话我只想,都是自己的孙子,哪有一碗水端不平的道理?如今看来实在打脸,这颗心没偏到肋条底下已是公道了!” 颜吉赔笑应和:“这是人之常情。” “瑚儿是长孙,葵哥儿是长重孙,到底要偏重一些的!”贾母语惊四座,“所有田庄、店铺、宅院都留给你们了。” 贾赦急道:“老太太——” 颜氏睁开眼,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且听我讲完!”贾母示意贾赦归座,“两箱子金砖加上金票约莫两万两是给孙子的,珠儿走的早,珠儿媳妇守节孝敬,她领一份,与瑚儿、琏儿、宝玉、环哥儿同分;十箱银锭给曾孙,葵儿、兰儿、茂儿、茗儿、英儿、芃儿、芢儿还有苏儿一人箱,宝玉媳妇有身孕,且替孩子留一箱,蓉儿媳妇好,最后一箱是给两个元孙的。” 贾瑚率诸弟子侄磕了头,贾母继续道:“几匣子头面给公主、凤丫头、宝玉媳妇、探丫头、玥丫头、林丫头、萱姐儿、蓉儿媳妇。所有大氅皮毛、丝绸茧缎都给两位太太,古董摆件是大老爷的,字画墨宝予了二老爷罢!” 贾赦夫妇不意老母如此公道,磕头时份外加了两分恭敬,连颜氏都站起身向太婆婆致谢,张颜众人亦加夸赞:“再没有比太君公道的家主了。” “我还有句话。”贾母抿了口茶说,“树大分枝为常理,但骨肉情谊是分不掉的,你们不能为分了家失了两下照应。” 贾赦贾政俱各答应:“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又道:“瑚儿,你是长孙,珠儿没的早,宝玉未成器,你且要受些劳累的。” 贾瑚复又起身:“您放心!” 颜吉心道:“这老太太,精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