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与音儿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呀。”洛玉歪在庭前的海棠枝干上,枕着右臂,细嫩的小腿像挂在树上的白生生的嫩藕晃来晃去。 寰峥提着她的鞋走过去捉住一只乱晃的脚:“你又不穿鞋——别动。” 洛玉立刻停住乱晃的脚,乖乖等着寰峥给她套上鞋子。寰峥把鞋上的系带在她纤细的脚腕上绕了两圈,最后在脚踝外侧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穿好之后寰峥抖抖袖上的土伸手把洛玉从树上扶下来:“没什么关系,阿泽讲到那时碰着点情况——凤君回来了,正巧在路边遇到,她好似遇见了什么棘手的状况,也没同我说话,只拦腰衔起阿泽就往丹穴山方向去了。” “衔起?” “嗯,凤君是突然冲过来衔起阿泽就走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凤君的羽毛看着有些奇怪,好似没有平时看着那种光华的模样。”寰峥皱起眉头,“而且我似乎感觉到了……” “什么?”洛玉不解地歪头看着他。 寰峥摇摇头安慰她道:“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凤君下去捉蛊雕,怕是累着了,才看起来羽毛那样暗淡。别说这个了,你怎么又躺在这,寰垠呢?” “哦,他跟白蛇家的小姑娘去玩了,看时候,该回来了。” 寰峥一听就想把那不知轻重的小崽子拎回来揍一顿:“他怎么这样不听话?返祖的事我还没有问清楚,他又闯下那样的大祸居然还能想着玩?不是叫他送了贞贞就赶紧回来思过吗?” “哎哎哎,别气别气,是我留了贞贞在这用饭,这不刚吃完,让音儿去送送她嘛,”洛玉扯了扯寰峥的袖子,“你先坐下来,音儿他调皮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应当马上就回来了,你不要这样绷着脸吓着他。” 寰峥坐下,接过洛玉递的茶端在手里,轻声叹了一口气:“大约要让他知道怕,我才更放心些,玉姐……” “娘亲!我送贞贞到山腰就回来啦!没有出结界……爹!”本来眉开眼笑的小鸾鸟看见寰峥垂着眼坐在那立刻老实得不能行,规规矩矩站着行了个礼,“爹爹好,您不是去送阿泽了吗?怎么……” “我回来有些事要做,一会儿我还要出门,你在家要好好听你娘亲的话。” “是。孩儿一定听娘亲的话,好好照顾娘亲。不过爹爹,您又要出门啊?有什么事吗?” “你不要多问,在家好好思你的过。”寰峥轻声呵斥,“若叫我回来发现你又乱跑,你娘亲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刚刚我说什么来着,你不要吓他,我们音儿很懂事了。”洛玉从里间披了件衣服出来就看见寰峥坐在那绷着脸,寰垠一副大气不敢出的委屈模样,“我就进去一句话的功夫,你们爷俩这就要打起来一样了——音儿来。” 寰垠借机跑到洛玉身边撒娇:“娘亲。” 一声娘亲叫得九曲十八弯,怪不得洛玉惯着他,阿泽疼他,一个长得这样得人意的小孩子甜甜地抱着你的胳膊撒娇,软软糯糯地叫一声“姐姐”,只怕这八荒内最最凶狠的西王母也要软下三分。只可惜寰垠生得晚,他出生时,西王母便闭关再没有出来过,不然倒真可以叫他两个较量一番。 寰峥捏着额角:“玉姐,你这样惯着他,他前次敢冒充凤君去凡界,下回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大事来。” “得了吧,你以为你小的时候好到哪里去?”洛玉摸摸寰垠的头给他使眼色叫他悄悄退下,“还不是逼得老鸾主专门给你寻了‘蓝玉瓶’来装丹水给你随身带着?你上三十三重天偷喝狐君的‘冬尽头’,喝醉了一口烧掉天上最受宠爱的玥卿天妃的卿峦殿的经典事迹你都忘了?” “玉姐!”寰峥难得对着洛玉大声。 “哈哈哈好了,不提不提,阿峥不要生气,是我一时嘴快,饶了我这回吧。”洛玉笑盈盈地勾起寰峥的小指告饶。 寰峥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回手握住她的:“你真的是仗着比我大几岁就总是爱取笑我,早晚叫你知道厉害。再说现在的鸾族同我父君母后在时能比吗?总要教寰垠小心些的。” 寰垠立在旁边内心十分波动并且极其想念小白蛇。哼!当着儿子的面这样,看不下去了!走了走了。 “站住,我还有句话问你。”寰峥叫他,寰垠只能依言站住。 “爹爹?” “算了,你先去吧。”寰峥摆摆手,寰垠一脸疑惑地退下了。 “阿峥?怎么呢?”洛玉轻轻地晃晃他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寰峥用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不是咱们,我想查一查阿泽失忆的事。”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洛玉一下坐直了身子。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同寰垠的传音频率极其接近,所以之前为了保护他我会刻意去留意他跟别人之间的传音吗?” “记得,我还为此说过你来着。” “灵山上寰垠是收到阿泽的传音之后不情不愿地去莲池寻她,寰垠说他到了莲池之后就看到阿泽躺在那里,半个头浸在莲叶下的池水里,叫她也叫不醒,他才慌慌张张地又给当时也在灵山的凤君传音的。”寰峥回忆道,“可阿泽从未带寰垠去过莲池——事实上她没有带着任何人去过这个人讨厌的地方,就像我小时候她从来不带着我上三十三重天,在天上见了我也会故意将我带到离卿峦殿最远的地方哄我高兴。”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从未带我去过昆仑山。”洛玉似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是她无心之举,又或者是我对昆仑的敌意太强才使她当年冒着风险将我从观仙会上带走的,没想到六界著名的老流氓白泽大神居然是位这样温柔的神兽。” “你没觉得吗?” “觉得什么?” “你跟阿泽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寰峥噙着笑歪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我像白泽大神?阿峥你今天是喝了什么奇怪的蜜糖水了吗嘴这么甜。”洛玉扯着自己宽大的藕荷色的袖子遮住半张脸但依然从她弯弯的眉眼里瞧出满溢的笑意。 “嗯?玉姐在想什么?我是说你偶尔迷迷糊糊的样子跟阿泽很像,不过阿泽的辈分摆在那,所以你要更可爱些。” “阿嚏!”此时远在丹穴山的某位偶尔迷迷糊糊的大神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喷嚏。 “白泽大神?你怎么了?”正巧吾童捧着托盘从凤皇房里出来,看见阿泽趴在石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哦是童童啊,我没事。凤儿怎么样了?”阿泽懒懒地换了个胳膊来枕,脸换向吾童的方向。 吾童将托盘放在桌上,担忧地朝阿泽笑了笑:“暂时稳住了,但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阿泽安慰她:“不着急慢慢来,稳住就好。”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骨姨入了魔。我刚来这边的时候,骨姨还帮过我,她还喜欢给我拿果子吃,若不是看到晰月的伤口,我绝对不会信骨姨会……”吾童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声音里有不忍。 她是凤皇出生后才移到丹穴山上的一棵梧桐,凤儿从小就喜欢她华盖一样的树冠,连房间也不愿意待,就喜欢卧在她树冠上睡。凤儿娘亲觉得很稀奇,曾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棵梧桐,那时候凤儿还是小小的一个玉雕粉团似的小姑娘,她想了想,甜甜糯糯地说:“远远的,须胡。” 因为软软的,舒服。 倒是很符合吾童的性子,软软的很舒服。她是除陆舒之外阿泽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当然跟陆舒不同的是,陆舒的温柔是对亲近之人的包容,对于不熟的人更多是一种不愿计较的漠然,但他身份是很高贵的,这就使他的“不计较”本身带着一种慈悲在里面,让人恍惚觉得陆舒是个温柔的大兽。 吾童不一样,她被移到丹穴山上之前就是一棵普通的梧桐,她的温柔更像是她性子里的一部分,是组成“吾童”此树的一部分,与她是普通的一棵梧桐树还是吾童上神无关,与她所面对的是白泽大神还是野花小草也无关。 但阿泽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晰月?你已经开始叫凤儿的乳名了?” 吾童楞了一下,继而脸红红地说:“是晰月说我叫她凤君太不亲近了所以才让我这么叫她的,我都是在私下才叫的。” “呵呵呵,凤丫头的乳名可不是谁想叫就能叫的,”阿泽一脸坏笑,大约可以看出曾经的流氓相,“凤丫头可能不止拿你当自己人了。” 吾童被阿泽笑得特别不好意思,借口去催药抱着托盘跑远了。 “啊啊~年轻啊,这欢喜真是挡都挡不住,真好呀。”阿泽笑眯眯地看着吾童急匆匆的背影感叹道。 “你又逗她。” 阿泽回头,凤皇披着白色的中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着怀一脸柔和地看着吾童走远的方向。 “凤儿,你怎么下床了?”阿泽走过去扶她,“童童是跟我亲近的小辈里难得温柔可人的,自然要多说说话,多交流交流的。” “她面皮薄,可经不起你怎么戏弄的。”凤儿认真地回道,“我好容易才让她在这里稍微自在些,阿泽不要吓她,不然我又要自己睡。” “原来你们已经亲近到一起睡了吗?” “你不要乱想,我只是喜欢抱着她。童童很软,抱起来很舒服。”跟小时候说的话一模一样,凤儿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提到吾童的名字时,细长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化不开的喜欢。 吾童刚修出仙体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凤儿还很小,身量看着像个人间不过十岁的小娃娃,眉眼之间已经能看出隐隐的大神气派,加上她性子冷清,平时脸上不带什么情绪也不喜欢说话,站在那里,身边仿佛带着无形的难以接近的屏障。 但是她睡着的时候,似乎一下卸去了心里的防备和外放的气场,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虽然也不说话,但简直要可爱死了,她又长得极其好看。 这八荒内外啊,若说俊俏谁也比不上龙族公主,若说娇媚谁也比不过青丘九尾,那若说端庄文秀呢,自然谁都比不上丹穴山上的凤凰,尤其是那位凤君——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而见过凤皇睡颜最多的不是她娘亲,正是那棵她经常窝在上面一睡就是一天半天的小梧桐。 那天她又躲在梧桐宽大的树冠里小憩,金乌高高地挂在天上,没有风,树叶却无缘无故地唰啦啦来回晃动,然后一阵青绿色的光在树上闪过,小凤皇的身边多了一个跪坐着的温柔又好奇的小姑娘,小姑娘看看上面看看下面,抬抬手握了握,然后准备抚上躺在面前的小娃娃的脸时被惊醒的凤儿一把握住手腕,凤儿猛地睁开眼正打算问罪时停住了,盯着眼前红着脸的小姑娘看了半晌,她突然开口:“梧桐?” 小梧桐眼睛一弯,笑眯眯地点点头:“嗯!” 凤儿看着她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她掐着吾童手腕的手已经改成了握住她的手了,捏一捏,再捏一捏,嗯,吾童比她的树体还要软。当晚破天荒的,凤皇第一次不是在树上睡着被她父君抱进屋,而是主动躺在自己寝屋的小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温柔的姑娘。 “但我记得,你们再大些时,吾童就不跟你睡了嘛,怎么又哄回去的?”阿泽用肩膀碰碰旁边明显陷入回忆的凤皇。 “没有哄,我实话实说的,”凤君大人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温柔少女,柔声道,“一个人睡我害怕。” 那天,阿泽终于发现了被称为三十三重天最后的傲骨的凤君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也是一只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