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可街道上还是那么喧闹,星启一路过来不断被行人撞到,行人匆匆他也无力追究,只能捂着肩回首来路不快地鼓起了脸。 星启鲜少来杭秀城这么热闹的街市,他从不记路,因为有雨清在,总能牵着他回去。现在自己独自一人,看着被人流淹没的归路,他有些无措。 “嘿,臭小子,你发什么呆呢?”刚才的小乞丐似乎摆脱了那个壮汉,手刚搭在星启的肩上,星启像是只炸毛的猫猛地往后一退,目光铮铮,小乞丐似乎也被吓到了,手一哆嗦,“你干嘛啊,刚刚不是还很帅地把那臭大叔的刀也拧下来了吗?怎么现在怂成这逼样?” 不顾她的口无遮拦,星启转身欲走,就被一把抓住,手上随即就多了两个包子。 小乞丐还颇为得意,“我叫倪果,这是我从那臭大叔拿来的包子,这下我们一家的晚饭有着落了,多亏了你,虽然你刚刚出卖了我。” “我没有出卖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要帮你,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拿东西对着我的头,师父说那样长不高。”星启的语气冷涩平淡,把包子塞回了倪果的手里。 “你这个人这么冷淡居然还有师父?想必你师父一定也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她刚说完剑柄就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倪果一瞬间像是被剥夺了声音,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师父,是个很好的人,好过这世界上所有好东西。”星启缓缓放下剑,而倪果还惊魂未定,反应过来忙往后退了几步,“我我我我知道了嘛,真是的,随口一说都当真。” 想想今天自己真是衰,偷个包子被人发现,还被这怪人拿剑抵脖子,瞧了眼星启,又在心里暗暗道:真是白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了。 “你知道飞琼派怎么走吗?”星启忽然问道,好像他的话里也有刀,出声时倪果又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啊,飞琼派啊,当然知道了,不过离得有些远,你要赶得急那就要抓紧了。” “嗯。” 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倪果都觉得自己包子的香味都冒犯了这个专心走路的少年。 明明看上去都同龄,但怎么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 倪果按捺不住好奇心,试探性地问道:“说起来,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我叫星启。”没想到他回答名字这么直接坦然,倪果还以为他会蹦出那种类似于渣渣你不配知道我名字的话,于是又壮着胆子问,“你去飞琼派干嘛?不会是去找雨清姐吧?” 星启听到了那个烙在心上的名字,像是被拦住一样,骤然停住,“你知道她?” “那当然了,我们这一带的孩子可喜欢找她玩了,但是她前几个月收了个徒弟后就没怎么来看我了,真想把那徒弟揪出来打一顿,独占雨清姐的坏人,哼。” 倪果显然没有注意到星期嘴角的变化,只听得星启轻描淡写一句“那你打不过的,放弃吧。” “我跟你说,做人要有志气!就算你是猪,你也要当只会上树的猪!到时候我打赢了,说不定雨清姐就收我为徒了。”她说的振振有词,好像蓄谋已久。 “我就是她徒弟。” 顿时,整个世界都暂停了片刻,不知从哪里飘来了撞到墙般的嘶嘶吸气声,最后弱弱地凝成一句。 “以上的话当放屁处理。” 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这个阴沉少年就是廖雨清的徒弟,倪果都怀疑自己吃包子吃傻了吧。 在她脑袋一片空白地走了一会后,就瞅见了熟悉的杨柳树,飞琼派就要到了,这句还未等她说出口,后边的少年就跟放下了缰绳般负剑急奔了过去。 但是他并不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路才迈开了脚步,他是为了,那个熟悉的人,即使远远看去,逆光而来,身段也如上好的羊脂美玉雕琢,尚未着色,已是惊鸿之影。 星启一直觉得,不是他眼尖,无论是谁,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心里都会生出一种空亮如镜,飘然不在人间的感觉。 “师父!”星启急不可耐地奔了过去险些绊倒,仿若方才在华街的落寞在背后穷追不舍,虽然还没有进飞琼派的大门,但是当星启抱住廖雨清的那一刻,好像才是真正寻得归处,他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明媚笑容,不是浅笑,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是一个真正有温度的笑,倪果看呆了,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刚才那个少年冷酷的样子。 “哎嘿嘿,抓到你了。”廖雨清双手掐住星启的脸颊,蹲下正视着星启,“是谁家的傻徒弟这么晚还在外面游晃啊,长得这么俊美,别叫魑魅魍魉抓了去。” “师父你喝酒了.....” 一股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透过树荫的缝隙透下的月光也依稀可见玉容脸上的醺红,廖雨清后边也传来一个微醺的声音,“她一个人喝了九坛胭脂烫,你赶紧回去给你师父醒酒吧。”正是今天失约的宁沉玉。 这家伙今天不出来比剑居然跑去跟师父喝酒了! “你!啊!”星启充满了不满的眼马上被廖雨清拉成了眯眯眼,廖雨清想是玩上瘾了一样对星启的脸又是揉又是搓,“你多笑笑啊,别整天冷着脸,这脸软地跟刚出生的娃娃一样,别给你这臭崽子冻僵了。” “之后再找你算账。”星启搀着一步三晃的廖雨清,蓦地在倪果面前停了下,颔首:“多谢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让倪果忙不迭地摆了摆手,还未等她做出回应,星启已经扶着雨清进去了。 星启。星启。倪果盯着飞琼派的门口,一遍一遍咀嚼着他的名字,好像风里也参杂着醇香。 “啧,师父你怎么喝这么多?”另一边,星启吃力地把雨清搀进雨花庭,廖雨清嗤笑着松开了星启,晃晃悠悠地到庭院中心,风波入袖,像只酒醉的蝴蝶要跨越南冥,又似飞鸟展翅欲飞,让人捉摸不定去留,清逸出尘,月光的浸染让那张灵动的面容变得扑朔虚幻,可撇头望向那双眼散发出的光芒又耀眼地证明了她的存在。 星启的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任由内心不知名的情绪以无法预测的速度飞快膨胀着。 耳边忽然穿来幽幽的歌声,在风中忽高忽低,循环往复,清风误听,吹散湘帘,惹得红泪偷垂。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见她踉跄后退似要倒下,星启赶忙上去扶住,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进屋子里,可未等扶到床上,廖雨清已推开星启瘫在满是软垫的毛毯上。 “师父,我去给你熬醒酒汤了。”星启跪坐在毛毯旁,俯身轻轻道,不料手腕被猛然抓住,廖玉清慵懒地抛了一句,“不要熬那东西,难喝还一点屁用都没有。” “可是不喝头会疼的。” “你更让我头疼好不好?”廖雨清伸手弹下了星启的脑门,慵懒开口。 星启低下头,弱弱地飘出一句,“徒儿知错了。”说罢,脸又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廖雨清的眼色被酒浸的满是宠溺,“我怀疑你以前是个罪犯。” “哎?” “可爱到犯罪,然后来我这畏罪潜逃。” 星启脸上也像是喝过酒般蓦地一红,嗔怪道:“师父你不要逗我啦!” “哈哈哈哈,不逗你了。”廖雨清打了个酒嗝,伸手点了下星启的鼻子,“所以啊,哪里会轻易放你走,我们两可是共犯啊。”字音到后面越来越轻,说完她便偏头睡着了,看似无意的调笑其实已回答今天所有的问题。 她往池心丢了一个石子,涟漪几荡便已平复,可是小小的石头却掀起了深处暗流涌动,在遇见她以后,空白的过去所带来的惶恐在她一次次伸出手时驯服成一头温顺的小兽,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簌簌星河等来了他的月亮,不管它之前置身于怎样的黑夜。 星启拆散了她头上的发簪,缓缓伸出手撩动她凌乱的鬓发,暖烟氤氲了他眼中温情如水,他自说自话,勾起微笑,“是啊,哪里会轻易放你走。” 指尖扫过白皙的脸颊后戛然而止,天边好像有双手把星辰月华一下都遮了起来,徒留晚风吹动乱红,只有风知道,少年俯身亲吻伊人时留下的暗香。 也只有少年知道,他对师父的感情一日日聚沙成塔,他在塔中画地为牢,窥望着塔外的人,她一颦一笑,他的心里就开了花。 青鸟枝头鸣,未干的雨滴顺着檐角如飞跃的精灵落到了水洼里,也惊醒了枕上的轻梦,廖雨清耐着头疼睁开了朦胧睡眼,肩上的褥子也顺势滑落,湿润的空气和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让她慢慢清醒,揉了揉睡眼,正要起身关窗,感觉动到了什么东西,偏头看去,星启蜷缩成小小一团在毛毯上沉沉睡着。 廖雨清呆了几秒,眼珠一转,又露出个无奈的微笑,抽出被星启压住的褥子盖在他的身上,再缓缓起身,生怕踩到初开的花蕊似的蹑手蹑脚地去关窗。 未想,还是搅扰了那个团子的好梦,他蓦地坐起来,眼里还有昏昏睡意,“啊,早上了吗?” 下雨的阴天像是凌晨一样昏暗,合了泥土的落红在廊前散发着清香,沁人心脾,是个适合睡懒觉的好时段。 雨清轻轻关上窗扉,回首柔声道,“地上都湿了,今儿偷得浮生半日闲,徒弟也该放下剑好好休息了。” 半梦半醒的星启懵懵地挠着头,悠悠躺下。廖雨清回到了被窝里,特地往下挪了些,倩笑看着星启的睡脸,瞅见手臂上无意间露出来的淤青又是一阵心疼。 宁沉玉这家伙下手真不知轻重。 染了蔻丹的指尖又轻拂过自己的脸颊,声音轻如呓语,“臭小子。”眼里仿佛都看穿了一切,也满载着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