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很久以后,周塔都能回忆起那晚上的场景。 天很黑,云遮了月亮,天幕上镶着星,像尘埃一样渺小和密集。 姚静安一身白,背后有路灯投映下来的影子,一点点地远离他,直到全部融入夜色里。 她没有回头。 周塔来到这个城市,不过半年。 新春伊始,送走了外婆,被生命中消失了十六载的父亲,接到这个据说十分繁华的大城市里生活。 新家又大又漂亮,跃层小别墅,内里装饰精贵而奢华,比镇上阴暗潮湿的筒子楼大多了。 有单独的房间,上厕所也不用出卧室,家中有保姆,照料着他一日三餐,物质生活上与从前巨大的差距并没有给周塔带来太过长久的兴奋,仅仅一周,他便开始觉得惶恐。 直到他看见忙于工作的父亲,亲昵地将一个抱着孩子的漂亮女人介绍给他。 继母,与嗷嗷待哺的继弟。 还有一位在国外念书,与他年龄相差仅半月的妹妹。 屋子里经常可见的,要么是空无一人的寂静,要么是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平板,与远在国外的妹妹视频,享受着天伦之乐。 而他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傻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后来周塔也学乖了,吃完饭只呆在屋子里刷题,偶尔楼下欢声笑语太大,他也不恼,实在烦闷,也只推开窗户,翻身下楼,跑去跟米窦哥他们通宵开黑一个晚上。 日子就这么过着,在家里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前妻长子,在学校也一团和气,似乎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周塔的性子,早在陪伴照顾着外婆的那段日子,给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外婆总告诉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生老病死,哀伤别离。 周塔也一直这样认为,有一日没一日地消磨着时间,漫不经心地长大。 也不曾想过,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人。 那一段时间,他的耐心仿佛回到了乡下小镇的筒子楼里。 他知道有个人需要他,他喜欢的,一个可以付出忠诚的人。 这种网络上游戏中营造出来的非彼此不可的被需求感,很快让周塔沉迷其中,而更快,却被现实打破。 他急切地想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被怒火与积攒许久的嫉妒给烧坏了脑子,在察觉到做过什么后,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周塔蹩脚地学着姚静安抽烟的姿势,烟灰落了一地。 他没有回家,父亲与继母他们还在大洋的彼岸出席女儿的钢琴比赛,替她加油。 家里空落落的,他并不想回去。 手机里,聊天群里的人扯着淡,米窦打电话过来,问他要不要去开黑。 抽完最后一根烟,周塔哑着嗓子说:“我一小时后到。” “你不在家?”米窦问。 平日里,周塔家距离开黑的网吧只有半小时车程。 “我有点事。” “……你是不是生病了?”米窦听着周塔不同往常的声音,劝道,“不舒服就别来了。” “我一小时后到。” 重复了一遍,没再等对方回答,周塔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周塔如约出现在网吧包厢中。 米窦给他开的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右手受了伤。 腥红的血液已经干涸,破碎地伤痕上还沾着细小的玻璃。 米窦脸色一变,赶在其他人发现之前,将人拉出包厢往对街的药店带去。 “怎么回事?”米窦小心地将周塔手背上的玻璃给挑出来,问他,“你跟人打架了?” 周塔摇头,酒精沾上伤口的刺痛并没有让他的表情有太多起伏。 米窦打量了他一番,似乎看出点苗头,也没再多问,只道:“你年纪还小,所以才会把情情爱爱看得那么重,以后经历得多了,便会知道,都不算什么。” 米窦并不是不知道周塔这一段时间的状态,这小子鸽他们多少次了,就为了那破农药里的一个小姑娘。 据说还是他的学姐。 如今看来,周塔这是带人上分成功后,被人卸磨杀驴了。 包扎完伤口,米窦见周塔还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调侃道:“你啊,要不哥哥带你去开开眼。” 他拍拍周塔的胳膊,让他站起来。 周塔人高马大的,站在他面前比他还高半个头还多。 这个头极好,带他去酒吧,也没有人会拦下来。 酒吧里,五光十色,各种闪光灯和探照灯闪得人眼迷离。 周塔安静地坐在角落地一个台子上,望向舞池里一群借着劲歌热舞暧昧贴身摇摆的混乱人群,自觉意味阑珊。 他那只未受伤的手,一直握拳的左手,慢慢张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摆放着一张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寸免冠照。 红色的背景,照片中的人,唇红齿白,双眼干净澄澈,与此地格格不入。 周塔凝视照片中人半响,起身,婉拒了前来要请他喝酒的几位丽人,从酒吧离开。 *** 混乱地一夜过去,姚静安头疼地从床上醒来。 她抱着被子,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凌乱地黑发更是如海藻般纠缠在一起。 真如某人所愿,她昨晚上一晚上都梦到的是他。 一会儿变成李白请她喝酒,一会儿变成玄策追着她跑,最后更是变成猫娘阿珂,非要亲她,不给亲就在旁边甩刀子。 周塔那臭小子,真是阴魂不散! 姚静安想到什么,摸到手机,翻开与周塔所有联系方式的对话框。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连往日里她都快习惯了的问候,也都不见了。 姚静安扔掉手机,开始发呆。 她是有不对,不应该说他恶心的,她不是故意的,更何况还是周塔自己主动提的这两个词。 没错,她的确是干呕了,但那是周塔吻得太狠了,她生理性条件反射,她没有办法控制。 一直到躲躲跳上她膝头,喵喵叫着要吃东西时,姚静安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在替周塔开脱。 下意识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她到底在想什么…… 手机震动,一条消息跳进来。 姚静安立刻翻身去摸手机,看到内容后,失望地望洗漱间走去。 消息是从蓝的,约了时间来接她,并让她收拾好一些日常用品和换洗衣服,带进剧组。 夏天的上午不多见雨,天总是晴得很好。 从蓝将同行的助理小桃介绍给姚静安,并指挥着她将行李妥善放好。 小桃开车,从蓝坐在副驾驶,提点着姚静安进剧组后要注意的事项。 “对了,我昨天忘了问你一件事。”从蓝朝后视镜中,看了眼车后座频频走神的少女。 姚静安缓缓把视线从窗外移回至车内,“什么?” “你没有在谈恋爱吧?”车内三人都是自己人,从蓝没有任何顾及地问出口。 “谈,谈恋爱?”姚静安刚刚还软绵绵的身子,一下子就坐直了。 从蓝微微皱眉,这苗头可不太好,“有男朋友了?” “我……没有,没有。”姚静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从蓝沉下脸,“还记得我昨天怎么说的,我不怕你闹出事,就怕你隐瞒,谈就谈了,有就有了,别骗我。” 姚静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双手指尖都纠结地缠在一起。 半响,才平静下来,她正色道:“从姨,我没有谈恋爱,也没有男朋友。” “那行,既然你现在没谈恋爱,那我也把话放这里,”从蓝脸色稍霁,继续说,“往后的几年,你那方面的心思也暂时收收,我也不为难人,两年,至少在这两年内,你必须保持着单身的状态。” 姚静安咬着唇,思索片刻,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姚静安身上那股劲儿,倒让从蓝笑了,她说:“这跟努力可没关系,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往后有得你忙,哪有时间给你想男人。” 直白而袒露的话,让姚静安不禁耳尖发红。 而车上另一个竖着耳朵不知听了多久的小桃,忍不住喷了,“从姨,你也太未雨绸缪了点吧。” “你这丫头也别顾着笑。”从蓝睥睨她一眼,“人你可得给我盯好了,不然出了什么幺蛾子,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笑闹过后,姚静安也在慢慢整顿着自己的心情。 剧组在另一个城市,但不是很远,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这天并没有正式投入拍摄,从蓝带着姚静安与剧组各方人员打好招呼,参加完开机仪式后,姚静安便在剧组安置好的酒店住了下来。 夜沉如水,知了声被厚厚的窗帘给阻挡在窗外。 室内一片寂静。 洗完澡后的姚静安还不怎么想睡,她屈膝坐在床上,膝盖上顶着剧本,是她明天要拍的戏份。 过了几遍剧情后,她才打开手机,给好友拨了通电话,准备报告自己的行踪。 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啊,猫猫,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 “怎么了?” “我跟你说,咱学校有人把你照片给偷了!” “……” “就光荣榜那块的玻璃橱窗里,不是贴着你的照片么!”连悦语气兴奋,“咱学校剩下两届的学生胆子真的大,监控也没拍到人,就一团黑影,学校领导都气疯了!” “…………” “还有,说是那碎玻璃上还沾着血,一看就知道是用手砸的,也不知道谁对你爱得那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