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璃闭上眼,所视皆是黑暗,她没有再睁开。 耳边不断传来飒飒剑风,还有风雨交加似的嘈杂。然而不过片刻便陡然消散,随之一起消散的是鬼门阵法师垂死的挣扎呼声。 “阿璃,没事了。” 听了这声音,阮璃睁开眼,发觉阵法已经消失,她就处在原先的荒草地里,令迟月在她身边,身体贴得她很近,眸眼中满是温柔的安抚之意,笑吟吟和她说话。 阮璃心里又酸又暖,事到如今,她再也不会怀疑令迟月了。 她相信他! 阮璃平静下来,又看到陶然、晏北和令轶也在这里。 “陶然、晏北!” 晏北点点头,不语。 陶然拍着胸口,呼了口长气:“阮姐姐刚才在阵法里一动不动的,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被夺了生魂呢!” 阮璃不好意思的垂眸:“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方才是我没能克制住恐慌……”她说着看向玫箬,问道:“你没事吧?” 玫箬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略略发抖。她白惨惨的脸上落着洁净月光,那双黝黑眼睛里情绪复杂,像是有千言万语在舌尖打转似的,却嗡着嘴巴,说不出话。 令轶嫌弃的嗤道:“哼,猜也知道是你被摄心了,才害得阮国师被你拖累!阮国师愿意救你,是她厚道,要是换做我,理你是死是活!” 往常令轶这样骂玫箬,玫箬都是会顶回去的,可这一次,玫箬却没说话。 阮璃淡淡道:“令轶,算了。既然玫箬和我们一起行动,她遇到危险,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她又看向梧桐镇的方向,眼下已不知有多少人被引去那边了,“鬼门余孽引客栈的人去梧桐镇,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得去看看。” 令迟月果断拉住阮璃,道:“你别去了,看这架势,梧桐镇里多半还有不少鬼门的阵法师。阵法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阮璃想说什么,令迟月只冲她摇摇头,眸底流动如夜色般深邃的柔和,如月下桃花,极其的温柔。 “阿璃,这毕竟是你复活后第一次接手这样危险的任务,还是不要太勉强。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来。梧桐镇那边交给我,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令迟月拍拍阮璃的肩膀,转头冲另外几人道:“陶然和我一起去,晏北留下护着阿璃。令轶你记得别离开晏北,还有玫箬……”他目光微冷了些,语调也明显的生硬,“就老实坐在原地吧。” 玫箬欲言又止,最后只点了点头。 “陶然,走!”令迟月唤了声,陶然立刻跟上,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掩映的重重树影中。 阮璃始终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痴痴的不知在想什么。令轶见状,走过来戳了戳阮璃的手臂,“阮国师,您……您还好吧?呃,不用担心少爷和陶然!陶然的机关术现在可厉害了,少爷更不会输给鬼门那帮混球!” 阮璃犹如未闻,仍保持伫立的姿态,红衣飘飘如不胜清风,身子看着是那样轻柔,如同一团薄雾轻云。 她蓦然仰头望了望天,咬唇道:“令轶,这样的夜晚,迟月能行吗?” 令轶一怔。 “陶然告诉过我,迟月受不住黑暗无声的环境。眼下可是夜晚……”阮璃懊恼自责,“我刚才竟没考虑到,眼下是夜晚!” 惜字如金的晏北这会儿开口道:“应该还好,他不是硬逞强的人。” 阮璃摇摇头,“我不放心。”她拿定了主意,再度召出她的火焰剑,道:“我也去!晏北你留下保护令轶和玫箬!等我们回来!” “嗯。”晏北应下,低沉浑厚的音节落下时,阮璃已像是一只展翅冲天的朱雀那般,扎进了无边黑夜中。 令轶想拦一下阮璃也来不及了,只能忧心忡忡的跺脚:“小心啊,阮国师!” 阮璃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梧桐镇。 越是靠近梧桐镇,越能感受到一股极其阴邪的气息从梧桐镇方向传来,更有一种极致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心头盘桓,宛若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她手中青蓝色的火焰剑,极具有标志性。令迟月和陶然远远看见后方那团火焰靠近,知道是阮璃来了,陶然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令迟月皱了皱眉,轻叹一声。 “迟月!陶然!”阮璃在距离两人七步之外,落定,脚下不停的跑到两人面前。 两人的面庞被她剑上的火焰照亮,在这幽深夜晚的暗光之中,夜色似化成冰凉的清水,湃在他们脸上,更显得五官深邃立体,清晰的照出他们唇上细而繁密的纹路。 “阿璃怎么追来了,不是说交给我们吗?”令迟月先开口询问。 有阮璃剑上的火,将三人所在的小小空间照亮,火焰映在她的眸底,那目光恍若古井般沉静。 “迟月,天色黑暗,你还好吗?” 令迟月稍怔,旋即明白了阮璃的意思,“原来阿璃都知道了啊。” 陶然低声道:“阮姐姐问过我了,我就告诉阮姐姐了。” 令迟月默了默,笑了:“我没事,阿璃不必担心。”他瞟了眼夜空,“今夜月明星稀,算是个还比较亮的夜晚。只要不是黑的那么彻底的,我就不会受什么影响,放心。”他又补充了一句:“何况陶然还在我身边,我没事的。” 他的语调轻快认真,像是极力打消阮璃的顾虑。 阮璃却并不放心。眼下他们距离梧桐镇较近,阮璃的火焰剑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她收回了剑,三人又陷入原先的黑夜环境中。而阮璃在这一瞬便将目光落在令迟月的手上,她看见,他宽大雪袖中隐着的手,正紧紧的握住,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整个拳头都在抖动。 她想,他定是用这种方式强自定神,他也定然在极力和心头的恐惧做斗争。 阮璃不由心一酸,从前的迟月,嬉笑怒骂皆潇洒随性,从来不会这样隐忍的。 他消失的那一年,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阮璃没有问,她想到了刚才自己在法阵里六神无主的时候,是令迟月及时赶来,安抚了她,保护了她。 她和令迟月,乃至和陶然、晏北,他们多次并肩作战,互相配合,彼此守护,这份牵绊和情谊是她所收获的最珍贵的东西,而她也有责任守护这份珍贵,守护她的伙伴们。 现在,换她来守护令迟月了。 她伸出手,轻轻包裹在令迟月那只攥紧而颤抖的手上。他的手并不热,甚至有些发冷,两相接触下便能感觉到阮璃的温度更高些。 她轻柔的掰开令迟月的拳头,握住他的手,将暖洋洋的柔软温度传给他。 令迟月在这片刻,惊住了。 阮璃偏过头看着他,细细嗓音在他耳边,轻缓如暮春四月的风贯入他耳中:“我们几个同进同退,所以你也别勉强。天色还是太黑,我抓紧你,这样多少能化去些黑暗对你的影响吧。” 令迟月片刻都没说话,他深深看着阮璃,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藏在夜色里依旧透露着光辉。 他心中的震撼,非语言能够形容,他只是笑吟吟道:“阿璃,谢谢。” “嗯。”阮璃点头,朝陶然道,“我们走吧。” 梧桐镇没有灯火,夜里远远的望去,像是一头盘踞在郊野中的张牙舞爪的怪兽。 三人到梧桐镇外时,能远远看见客栈里那些被摄心的人,都集中在镇中。 陶然取出一支竹筒,放出十几只小小的蝴蝶。蝴蝶在出了竹筒之后迅速的变大,大到正常蝴蝶大小,仔细看去,全部都是以机关术制成的机关蝴蝶。 “去镇子里探探。”陶然对蝴蝶们道。 十几只蝴蝶翩翩飞入镇中,陶然屏息凝神,感受蝴蝶们探测并传达给他的讯息,猛地眉心紧皱,道:“小蝴蝶们说,镇子里有好多穿蓝衣服的人。” 穿蓝衣服的,那便是鬼门中人了。阮璃心惊:“鬼门这是死灰复燃,打算重出道界了么?” 陶然道:“当初迟月哥哥的确将鬼门诛杀殆尽了,就算留了人,也是不成气候的杂兵,按说根本不可能翻起什么浪花。我也奇怪为什么鬼门还能出来上百人。”他想一想,道:“该不会是有别人在打着鬼门的名号冒名顶替吧?可是,这些人又为什么会用鬼门的法术呢?” 阮璃眼底闪着冽然的光,“不管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既然顶着鬼门的头衔,我就势必不会放过他们!” 彼此交换了眼色,三人走进梧桐镇。 在踏入梧桐镇地界的瞬间,阮璃和令迟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发力,刹那间冲进人群中。 两人手中出现一道道紫色符咒,接连不断的拍在那些人颈后。 被符咒贴上的人们,霎时从摄心术中回过神来,懵然的四下张望,不明白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随即他们看见陶然,陶然身边跟着好几只机关鸟,他一边操纵机关鸟时刻掩护令迟月和阮璃,一边对众人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大家快些离开梧桐镇,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