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僵在那里,如木雕一般,指着令迟月说不出话来。 阮璃心中一喜,仿佛在黑夜中迎来明亮的星光。她欣慰,迟月总是这样出其不意!亦总是超出想象的可靠! 阮璃不禁唤道:“迟月!” 令迟月朝她微笑。 而掌柜闻及“迟月”两字,霍然就联想到令迟月的身份,惊愕的呼道:“令相?!” 令迟月笑吟吟掏出了他装纨绔公子的那把雪白折扇,扇面一开,轻佻道:“是我。” 掌柜浑身一哆嗦,再将目光刺向阮璃:“你是……!” “阮璃。”四平八稳的报出家门。 两人的身份宛如两道霹雳,劈在了掌柜身上。掌柜面色惨白,几乎要站不住,不能置信的摇头,绝望恼道:“你们……你们……居然是你们!” “怎么,不能是我们吗?”令迟月轻轻摇着扇子,“今上的辟邪都被你们偷了,你觉得国师不会出手?还是你们认为,我们会直接顶着官职,大摇大摆的来?”他啪的合上扇子,敲击在掌中,冷笑道:“不愧是继承了荧惑意志的人,呵,姑且用这种离奇的说法吧。你们还真是和她一样,自大狂妄!” 令迟月说着,稳稳朝着掌柜的方向走了几步,没有一步触动阵法的杀机。他所研习的阵法,了然于心,任凭别人如何拿来改造,也伤不到他半分。 “知道么,你们已经惹怒我了,我此刻非常生气。”令迟月目光锁着掌柜,笑容里充满了无比漠然,“偷学我的阵法,还敢在我面前用;用也就用了,居然用得这么粗制滥造漏洞百出,碍我的眼坏我名声!”他冷冷一笑,“无耻宵小,既然你这么想以死明志,本相成全你!” 接下来的种种,阮璃不必看。 她只是玩着小臂上的缠臂金,听着周围簌簌的剑风声和那掌柜惊恐的尖叫。 她知道,令迟月很快就会破阵,当阮璃感觉到阵法被破解的一瞬,抬眼道:“迟月,留活口!” 法阵消失了,整个客栈的气氛再度变得普通,再也没有半点威压和邪意。 晏北和陶然立刻从二楼跳下,与几人会合。令轶和玫箬也靠近过来。 那掌柜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背靠柜台,已经站不起来了。 她的身上有无数条细细的伤口,犹如最细密的纹身,令她浑身都在缓缓的渗血,不一会儿身下就出现了血泊。 阮璃以弯刀指着掌柜,冷道:“你们在梧桐镇设下降雨的阵法害人,究竟是为达成什么目的?” 掌柜喘着气,脸上憋出阴恻恻的艳光,不回答。 “又是个硬骨头。没事,我从前也没少遇到你们这样的人。”阮璃对掌柜的倔强不以为意,扬起弯刀,刀刃贴着掌柜的手腕,恐吓道,“你不说,我就一点点割了你的手腕,让你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出来,越流越多,直到最后一滴血放干。那样漫长难熬的过程,你可以吗?或者,我不割你的手腕,一点点割断你的喉管也是可以的。” 阮璃从前执行各种任务时,见过更加凶神恶煞的敌人,什么威胁的话都说过。 她虽然不是心狠的人,却知道,在和这些恶人作斗争时,她就是装也得装得心狠手辣。 掌柜的终于被吓到了:“我说……”她喃喃,“是门主,是门主的意志指引我们这样做的……” 又是荧惑的意志?阮璃低低暗道:她是将你们都洗脑了么? 阮璃喝道:“你给我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是门主的意志,我们所有人都接受了门主的意志……我们做这些事,是为了门主能重新降临鬼门……” 这话与先前听到的不太一样,阮璃微一琢磨,喃喃:“荧惑重新降临鬼门……难道你们是想复活荧惑?!” “我不知道……” 见这掌柜神态不似作假,阮璃心中将信将疑,信的成分居多。她默了默,眼神幽沉似渊,一字字道:“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说实话!我问你,三年前,雇佣你们暗杀我的雇主,是谁?” “我不知道!”掌柜摇头,极力的表示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可是阮璃不相信她的回答,她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掌柜强调着。 阮璃紧盯着掌柜,只觉得在这掌柜眼底捕捉到一丝说谎的成分,掌柜的反应并不绝对自然。 阮璃肯定,这掌柜定是知道什么的! “说!”阮璃扬起弯刀,在掌柜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一丝麻痒爬上掌柜的身体,她惊恐的看着自己手臂上出现一条红色的细线,细线慢慢的扩大,开始渗出鲜红的血…… 阮璃将弯刀沿着掌柜的手臂下移,落在了她的手腕上,“刚才手滑,下刀偏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下一刀就割你的手腕,放你的血。” 掌柜瑟瑟发抖,胸口剧烈的起伏,像涨潮时狂湃的海浪,骇然的盯着那一点点压上自己静脉的青寒刀刃。 阮璃的脸色越来越冷,手上的力度也渐渐加重,就这么一点点逼着掌柜,用这样悬而未决的折磨,瓦解掌柜最后的坚持。 掌柜终于受不住了,失声道:“是,奴家知道雇主是谁。” “是谁?!”阮璃的心狂跳起来,焦急催促。 掌柜道:“是——”一个名字就要从她的口中滑出,可她却忽然间停止了所有动作,眼睛睁得大大的,瘫瘫的靠在那里,定格了一瞬后,脑袋开始向一侧肩膀歪斜。 周围是死水般的沉寂,阮璃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怔怔的看着掌柜渐渐歪斜的脑袋。 掌柜眼底的光泽涣散,阮璃陡然瞧见,掌柜的瞳孔在放大。 她死了! 她怎么死了?! 阮璃大吃一惊,弄掉了手里的弯刀,身子扑向掌柜,揪住了她的衣领,“你醒醒!” “阮姐姐小心!”陶然离阮璃最近,拉了阮璃一下。 阮璃却顾不得陶然,她的弯刀在地上重新变回了红色的符咒。阮璃揪住掌柜的,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已经没有心跳了。阮璃惊愕的瞪大眼,不能置信的抬起手指,探向掌柜的鼻息。对方没有呼吸了!阮璃的心情不啻于从天上跌落地上,无边的绝望奔涌而来,冲击着她的心。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只利爪强行撕扯着,抓拧着,阮璃不相信自己会这样功败垂成!明明就要知道是谁杀她了,明明就要听见那个名字了,怎能如此,怎会这样…… 阮璃恨恨的忍着这口不甘,听着身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她视线在掌柜身上掠过,从掌柜的心口处,拔.出了一枚暗器。 这枚暗器很陌生,形状怪异,看起来却削铁如泥,阮璃从来没有见过。 暗器上滑落一滴掌柜鲜红的雪,茜纱灯下,冰蓝的寒光流淌过小小的暗器。 很明显,刚才那掌柜的正要说出雇主时,有人用暗器将她灭口了。 “是谁?”阮璃拿着暗器站起身,环顾四周。 身旁的几人都露出或多或少的凝重神色,整个客栈里空荡荡的,他们根本感觉不到另有活人的存在。 这枚暗器来的速度太快,阮璃根本没看见它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这暗器,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而更令阮璃心惊的是,是谁不想让掌柜说出雇主来?是隐藏在暗处的鬼门绝顶高手吗?她根本感觉不到客栈里有旁的鬼门中人。这暗器只怕不是鬼门中人释放的。 那么,会是谁呢? 眼下在这里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阮璃沉沉的呼吸,望着手中的暗器,有些透不过气。 气氛凝滞,小小的客栈在这样的气氛下仿佛变得狭小不堪,连空气都凝结成了胶状似的。 阮璃问:“陶然你的蝴蝶还有探测到除我们之外的活人么?” 陶然摇一摇头,肯定的说:“没有的,我确定。” 那么,杀死掌柜的人,到底是谁呢? 阮璃不禁看向面前的友人们。 令轶和玫箬不会道术,也不会基本武功,不会是他们两个。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晏北、陶然,和令迟月了。他们三个,任意一个都是使用暗器的好手——特别是陶然,他身为一个机关师,对暗器的掌控更加得天独厚。 可是,会是他们吗?怎么可能,并肩作战的伙伴,彼此能交付生命的战友,怎么会是他们呢? 有冷风从客栈外凌厉贯入,残酷的刮过阮璃的身子,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一想到有可能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当着她的面瞒天过海的杀死掌柜,阻挠她寻找最想找到的真相,她便觉得仿佛有一阵冷风逼进了骨子里,透心彻凉。 她不想怀疑他们的。 她在刚复活的时候,忧心忡忡,疑神疑鬼,对谁都怀着强烈的心防,哪怕过去曾经携手战斗,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共同出生入死,她依然怀疑他们。 那时的她是那样惊弓之鸟的心态,既依赖这些朋友们,又没有魄力完全信任他们。 但后来,随着令迟月对她的支持和守护,随着晏北和陶然对她一如既往的友好照顾,她重新信任了这些伙伴,甚至埋怨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埋怨自己的疑心是在抹黑四人之间的友谊。 然后他们再度并肩作战,默契配合,找回了一头丢失的辟邪,也剿灭了梧桐镇的鬼门势力。 终于,到了这最后一刻,她以为她可以如愿以偿的得知真相了。可事情的发展却再次挑起了她的疑心,让她觉得心凉,觉得身子发冷,不知道该怎么面不改色的继续和他们相处下去。 质问他们吗?她不敢开这个口。问不出来也就罢了,万一问出了什么她不敢知道的事情,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