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在哪儿? 谢韫在和琵琶女莲生谈天说地。莲生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好好的,今天还会被赶出来,谢韫却想起她昨日借着莲生给碧楼西下毒,偏偏碧楼西见了徐隐之后,把莲生给放了。 徐隐…… 谢韫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地跟莲生说着话。 “你被他放出来了,那不是很好么?那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谢韫不明白,脱离了花楼那样的地方,还带着积攒的钱财走了,莲生怎么会茫然。 “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奴家出来了又能够做什么呢” 莲生既不会女红,又不会洗衣做饭,平常连吃饭都是要人伺候的。离了花楼,家里又没有亲人依靠,一个孤身的女流之辈,她能去哪儿,她能做什么 谢韫不懂。 “虽然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外面又是什么好地方呢?……我是孤儿,那里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莲生看着谢韫笑起来了。 谢韫望着这飘萍一样卑微的妓子,她年纪比谢韫还小一些,妍丽的妆容掩盖了她稚嫩的脸庞,像是带上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铁面具。 只有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孤儿,谢韫也是。只不过谢韫的运气更好一点,遇上了表哥。 谢韫似乎有一点明白了。 自由是有代价的。 有的散修地仙未必比前世的她差,在九微宫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也像是蝼蚁一般孱弱。人仙、地仙,带了一个仙字,却和凡人一样在红尘里打滚。 前世,九微宫给她安稳的栖身之所、足够的晋升资源、万人之上的地位,也不过要她杀几个跟他作对的人,要她忠于徐隐;青楼给莲生衣来伸手,诸事不愁的生活,也不过要她出卖肉体,要她忠于花楼。 谢韫前世离开九微宫,大概就和莲生离开青楼是一个心情了。 她想了想:“长生门下个月就要招弟子了,你……可以试试。”她探了莲生的根骨,比普通人好一点,修行也算一条路。 莲生面色微黯,只是强笑。 耽搁这一会儿的功夫,商陆和那中年修士都追上来了,他瞥了莲生一眼,有些嫌恶,直直走过来越过莲生,正对着谢韫,对谢韫道:“谢妹妹,刚才是我不是,你有什么就……” 有杀机。 谢韫抬手一只匕首就射过来,商陆浑身寒毛倒立,几乎要以为谢韫翻脸无情,愣生生僵在原地。 匕首擦着他的发髻而去,雪色的剑光同一道无形剑光撞在一处。 谢韫一脚踢开商陆,抓了莲生扔在背后,中年修士面色一变,连忙祭起一件碧纱罗法器护住商陆。 无形剑气,一门专攻偷袭刺杀的剑术,无声无息而发,神识难以锁定,要不是谢韫前世对杀机实在敏感,疏忽之下也很难发现。 这杀手,要杀谁? 谢韫心里疑惑,反应并不慢,寻着那道剑气的气机追索而去,扔出几枚嗜血藤的种子催发,杀手忙于应付,显露了身形,谢韫召回短匕,上去就与他缠斗起来。 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动起手来都往对面要害招呼,谢韫境界稍低,在这两个长生门弟子面前,又不好用什么厉害手段,到时候有人在表哥面前提一嘴,好事的再一问,小谢啊,你这冰魄剑意很不错,哪里学来的? 参考九微宫典籍创出来的。这种话怎么能说呢。 中年修士和商陆引气中期修为,也不能上去帮忙,见谢韫斗法厉害,心中稍有些宽慰。 商陆望着谢韫衣袂翩飞的背影,一面是后怕,要不是谢韫,那道剑气恐怕要冲他招呼来了,一面又扼腕,修为低下,这样好的并肩作战、英雄救美的机会就生生错过了。 谢韫哪里管得了他那么多心思,久战不利,露了个破绽,杀手不跟她客气,一剑洞穿了她右手手腕。 她左手法决立刻跟着招呼过去—— “好!谢妹妹风姿,我辈不及也。”商陆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松了口气,对谢韫不吝赞美。 谢韫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人不是我杀的。” 商陆刚想赞叹谢韫谦虚,忽然遍体生寒。 不是谢韫杀的,还会是谁在暗处杀的? 既然能杀得了杀手,也能杀的了他们。 谢韫看见有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眼睛是青蓝色,像是碧蓝如洗的天穹。又深沉冰凉,像是秋天里的湖水。 “多谢徐师兄援手。”商陆松了口气。心里却油然生出了一股敬畏之情。 九微宫徐隐,年不过四十,一品金丹,修为远胜同侪,这几日来长生门交流,与人仙师兄们切磋,那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手段之高。 更不必说,他身份尊贵,年纪轻轻,天然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连门中许多长老、执事都比不过他去。 徐隐颔首。目光却落到谢韫身上,数十道剑气快逾雷霆,几乎是剑光一闪后,谢韫身后就多了十几具尸体。 徐隐把监视她的人全杀了,动手又快又准。 他面不改色地把事情推到商陆头上:“也不知道师弟和什么人有仇怨,竟遣了这么多人来杀师弟。” 商陆看了看,那几具尸体死鱼一眼瘫倒在地的尸体,里边熟面孔还不少,长生门的人。难道他对谢韫动手碍着人的眼了? 商陆脸色一时发青:“……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多谢徐师兄。” 徐隐淡淡道:“举手之劳。我看师弟在外恐怕不大安全。” 三言两语就说得中年修士和商陆心里不安,不一会就匆匆走了,临走前恋恋不舍跟谢韫道了别。 谢韫低着头,心道徐隐胡扯的功夫倒是一直都不错。那个杀手不知是要杀她还是商陆,但后杀的这些绝对没动杀机,只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赶巧遇上了徐隐和那个杀手,这下跳进清水河都洗不清身上的冤屈了。 她跟徐隐打了声招呼,徐隐商陆几个说话的时候,她也不插嘴,只是商陆提了走,谢韫顺势提出要跟着莲生离开。 莲生在这一场变故里最无辜,却又受了好大的惊吓,脸色更憔悴了,谢韫只说要陪她去医馆,徐隐却不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负着手:“韫儿,我有些事儿要找你。” 谢韫最不喜欢徐隐负手俯视人,那样会给她带来很大的压迫感。她低着头不说话。 莲生多知情识趣,刚刚见着徐隐随手杀了十几个人跟捏死蚂蚁一样,冷酷无情,她怎么敢拂逆他的意思。 况且谢韫低着头,全然看不见徐隐凝视着她的目光是带着温度的。这煞星能有这样的神色,想必也是待谢韫不同的,她行了个礼,牙关还略有些打颤:“谢仙子有事,奴家怎么能耽搁你呢?” 路上的行人早被这一路的血腥吓跑了,其他人都被徐隐哄走了,只剩下谢韫和徐隐。 谢韫心跳如擂鼓。 “心跳很快,怕我?”徐隐笑了笑,语气漠然,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韫儿,你算计栽赃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那种沉如山岳的压力瞬间压在谢韫瘦弱的肩上,谢韫恍惚间觉得面对的不是十几岁的徐隐,而是那个有着百年积威的九微宫主。 徐隐一步步逼近,谢韫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墙根,退无可退。谢韫一抬头,就能望进徐隐的眼睛里,碧蓝如洗的眼睛,像是表面平静的海,暗地里的汹涌波涛,使人稍不注意就被吞得连渣子也不剩。 谢韫扯动着嘴唇,牵起一抹笑:“我怎么听不懂,四哥的话?” 徐隐道:“东西都从碧楼西手上拿到了,可以杀了。你那个恶鬼花的母蛊,拿来吧。” 徐隐……都知道了?算计他的人,除非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一向都死的很惨。 谢韫有不灭灵气在手,他就算杀她,她也不怕。但他要是对付表哥呢? 区区一个碧楼西,怎么配跟表哥的安危相比?现在不杀也就不杀了。 谢韫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没说,乖乖把东西交到了徐隐手上:“用木行灵气捏碎,碧楼西就没命了。用金行灵气捏碎……” 话音没落,徐隐就捏碎了,用的木行灵气。 谢韫不敢置信地望着徐隐,他就不怕,历下峰撕破脸皮对付他? 徐隐揉了揉她头顶,发出了声低笑:“徐某捏碎的,怎么查也查不到你头上了。” 碧楼西死了,徐隐就要花更大的力气,把汪绿水、何湄、琅玕果这件事压下去,得不偿失。很简单的得失计算,徐隐会看不破? 谢韫实在是太困惑了,直接就问出了口:“为什么杀他?现在杀他,四哥会很麻烦,不值。” 徐隐瞧着谢韫的脸颊,惨白得叫人心疼。他捏了捏谢韫脸上的软肉:“怎么不值?你心里不是舒坦了?” 谢韫心里松懈了一些,她动了动嘴唇,先用这件事对她发难,再动手杀了碧楼西,明明知道他耍手段恩威并施,心里还生不恶感,这可能就是贱吧。 “可是……为什么呀?” 她心里舒坦了,徐隐的日子可就不舒坦了。他这么舍己为人大公无私,是为什么呀? 徐隐反问:“问心桥边的时候,你也问过为什么?你以为是为什么?” 谢韫说:“何湄说你喜欢我。”谢韫打心眼里不信。 徐隐笑道:“为什么她这么说” 谢韫摇头:“我不知道。” 徐隐顿了顿,他微笑地注视着谢韫,一时间万籁俱寂。 风把他轻描淡写的话送进谢韫的耳里,她心里突得跳了一下,她听见徐隐道:“因为是她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