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皇宫,文德殿。
“又一桩被劫案。”
沉越的男子声音从密匝垂地的珠帘后方幽幽传来。
大殿殿门虚掩,不透一丝日光,殿内几座一人高的侍女铜像宫灯燃有光芒昏黄的白脂蜡烛。四方朱漆立柱上盘附的虬龙在偏暗的内室中,竟隐约不似死物。
文德前殿内空空荡荡,光可鉴人的金砖地板上,只站了一道头戴乌纱、身着紫袍、手握玉笏的官员打扮的人影。
“回禀官家,今日被劫的孟二姑娘,出行时只带了四名护卫和两名女使,但这六人无一例外皆被杀害,而且被杀手法,同上一案中曹家五女的侍从死法十分一致。”
紫袍官员躬身禀述道。
“还有一样非常奇怪的是,这两桩案子里,劫人犯都没留下过一具尸首,只恐怕……那伙贼人不是武艺高强、便是过分狡猾,如此一来,要抓捕他们便颇为棘手了。”
珠帘后溢出一声冷笑。
紫袍官员身形一震,立即把脑袋压低了些。
“这一桩接一桩的,其中关联真是大有意思。”
帘后人沉吟着,似是浪了浪瓷盏,盏内碎冰碰壁,发出当啷声响。
“传令下去,将曹家案与孟家案并于一处,移交大理寺处置。另转告大理寺卿,若有可疑者……”
“宁杀勿放。”
“臣,谨遵官家旨意。”
紫袍官员持正玉笏,复鞠一身。
……
榆林巷,陆府。
“总之大约就是这样。眼下大理寺办案,直接以雷霆手段封了全城,并在城中逐片排查,那伙案犯若非长有双翅,决计是无法离开京都的了。”
隋意用瓷勺敲了敲冰碗中的雪渣滓。
此时,他正侧身坐在美人靠上,姿态疏懒,抬眼望见手捧冰碗吃得正香的陆家小姑娘,忽而悠悠地叹了口气。
陆宜祯偏头看他,对他无奈又复杂的神情感到不解。
“好端端的,意哥哥做什么这幅表情?”
“自然是羡慕祯儿妹妹天真稚拙、不谙权术。”
隋小世子往后倚上廊间木柱,屈起双膝,闲散地道:“曹正衡,京城马军都指挥使,正三品官职;孟叔鸿,大理寺少卿,正四品官职。天底下敢同时惹上这两家的人,可从未有过。”
陆宜祯经他一说,脸色也凝肃起来:“那,究竟是谁绑了曹家和孟家的姑娘呢?”
隋小世子反问:“祯儿妹妹以为,曹孟两家,有何共同之处?”
“他们,他们两家的主君,都是朝廷重臣?”
“固然,这是其一。”隋意道,“至于其二么……”
他顿了须臾,唇角勾出淡笑:“这两家家中出的,都是新派官员。”
纵然陆宜祯这般年纪,鲜少接触朝政之事,但对于朝中新旧两派的交锋,她也是略有耳闻的。
五年前,年仅十四的少帝即位后不久,便意欲变法、推行新政,亦因此提拔了一批政见相仿的臣子;但辅政的段宰执却与其意见相左,极力反对变革。
民间俗称前者为新派,后者为旧派。
这几年当中,新旧两派明里暗里都僵持着,新政推行了一半,却迟迟没有下步。
于今正处在决定后路的关键时期。
可在这个时间段,却有两名新派重臣的内眷被人绑了去……
小姑娘用仅有的见识捋清楚来龙去脉,被脑中呼之欲出的答案震惊得眼眸微微睁大:“是旧……”
隋意虚虚地用食指抵住嘴唇,制止了她即将脱口的话。
“这案子连大理寺都还没查明白呢。不过无论如何……”
隋小世子眸光幽深地瞧着她:“祯儿妹妹近期都最好不要在城中乱逛,出门也得多带些人。”
毕竟她爹爹就是新派的。
陆宜祯想到这里,慎重地点了点头。
被如此诡谲莫测的事实一冲击,小姑娘顿时觉得连浇满果酱的冰碗也不香了。
她放下瓷碗,转过身,跪坐着趴在美人靠上,望着院子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香椿,忽而悠悠地叹了口气。
隋小世子颇感有趣地打量她:“好端端的,祯儿妹妹做什么这幅表情?”
“自然是羡慕意哥哥飞檐走壁、出神入化的武艺。”
隋意好整以暇地撑起手肘抵着下颌,整个人都显得慵懒极了:
“虽然能得祯儿妹妹夸奖,我心中很是欢喜,但,祯儿妹妹从没见我动过武,又怎知我武艺卓绝呢?”
“这很好分辨的。”
小姑娘把身子转向他,眼中晶亮:“意哥哥翻我家的墙就如同行走平地一样,这不是武艺精湛又是什么?”
隋意稍静,道:“我以为,这两者不能混同起来。”
“先别管这些啦。”小姑娘朝他挪近几寸,目露期盼,“所以意哥哥你的武艺究竟怎样呀?”
隋意望她片刻,倏地,莞尔一笑:“我这身武艺,自然不能如江湖话本里的侠士一般,夜闯大内皇宫盗取宝物后还可以全身而退;然而,寻常应付应付坏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太好了。”小姑娘欣喜道,“意哥哥,你教教我罢,我也想有功夫对付坏人。”
“学武可并非易事呢。”
“我不怕的。”小姑娘昂首挺胸,信誓旦旦,“我以前也和意哥哥学过投壶,你瞧,我现在投壶的本事可厉害了,连毓儿姐姐都比不过我。”
……虽然那年冬天扎坏了好多个漂亮可爱的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