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梨花落满宫廷,凄白如雪,像在预兆百年王朝终将颠覆的哀景。
李琬琰一夜未眠。
想来昨夜京城上下也无人能够安枕。幽州节度使萧愈突然领兵进京,三十万幽州军入城,浩浩汤汤,连大地都震了三震。
清晨的未央宫一片沉寂,宫娥们都低声屏息,勉强有条不紊的服侍女主人梳洗,她们心里几乎都有同一个念头,只要长公主李琬琰还在,京城的天便不会塌下来。
李琬琰坐在铜镜前,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今日光景,似曾相识。
三年前永州节度使曹猛也曾领兵进京,不过当时他的兵马只有十万,趁着国中大乱,投机入京,妄图挟天子令诸侯。
可是萧愈,这位近年来才崭露头角的幽州节度使,他手中足有七十万兵马,今日入京的三十万,不过是他的先锋。
李琬琰闭上眼睛,任由婢女敷粉施朱。
萧愈若反,她们必死无疑。
大宫女从外殿入内,附在李琬琰耳边:“大臣们全都到宣政殿了,无一缺席,幽州节度使…也到了宫门外。”
“陛下呢?”
“御极殿来人禀报,说陛下正闹脾气,不肯穿朝服。”
李琬琰睁开眼,铜镜里的女子双瞳剪水,朱唇玉面,倾城绝色,不过二十岁上的年纪,偏眉眼之间添出一股威严之气,教人望之生畏,不敢生出半分轻亵之意。
“随本宫去看看。”
李琬琰携着宫人至御极殿,到了殿外,她将宫人全部留守外面,独自入内。
寝殿里,内侍宫婢跪了一地,象征无上威仪的龙袍此刻被扔在地上,周遭狼藉一片,年仅五岁的小皇帝身着明黄寝衣,坐在狼藉之内嚎啕大哭。
李琬琰走进寝殿,挥手命内侍全部退下,她走到小皇帝身边,蹲下身,一手将地上的龙袍拾起,一手搂住小皇帝将他从地上抱起。
原本哭闹不休的李承仁见了李琬琰倒是不哭了,乖乖的趴在她怀里,哭哑的嗓音道:“阿姊,我不要上朝,宫人们都说,有坏人进京了,要杀了我。”
李琬琰压住眼底的寒意,愈发抱紧弟弟,柔声哄着:“不会的,有阿姊在,没有人能伤害陛下。”
李琬琰将李承仁抱到榻上,传宫人送了碗白玉粥,她哄了弟弟吃下,见他不哭闹了,又亲自哄着他穿上了朝服。
李琬琰同李承仁走出御极殿时,大宫女来禀,丞相恐幽州节度使在宫外等的不耐,已先命人将节度使请入宫,此刻快要到宣政殿了。
昨夜宫城禁卫军来报,萧愈的人已接掌城门,皇宫内虽然还没有他的兵马,但皇宫外围早被幽州军层层围住,连只老鼠都出不去。
李琬琰听着宫女的禀告没有说话,只紧牵着弟弟的手,如往常般不急不缓的向宣政殿走。
她一直在想,萧愈陈兵宫城外,却引而不发,苦等一夜,究竟在图谋什么。
入宣政殿,众臣朝拜,李琬琰坐在龙椅旁,望着殿下如惊弓之鸟的众朝臣。
她能理解朝臣们的惊慌,一朝蛇咬,三年前永州节度使曹猛进京后,自持强兵,烧杀掠夺,斩杀朝中大臣无数,京都血流成河。
如今的萧愈比起当年的曹猛,兵强十倍不止,没有人敢想象,若他疯起来,京都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
丞相行礼参拜后,迫不及待的开口:“长公主殿下,幽州节度使已至殿外,不如请进来,问其来意,多多安抚为上。”
危情之下,连丞相都顾不上礼节,略过天子,直接问询皇宫之内最高的掌权人,摄政长公主。
李琬琰侧首,看着身边不安的李承仁,抬手轻抚了抚他的背,示意他别怕,随后仰首,沉稳开口:“宣。”
宣政殿的大门从内打开,清晨的晞光照入大殿,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殿门处,大家都想看看这位传闻中还不到而立之年,手掌七十万大军,战无不胜,短短三年将国中北境割据数载的七八个藩镇尽数收服羽下的幽州节度使。
李琬琰同样好奇。
这个三年前她都不曾听过名号的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手掌天下七分兵权,灭掉其他藩镇,拿下京都以北王朝的半壁江山。
诚言讲,即便他之前在北境称王称帝,她一样无能为力。
宣政殿前,晞光沐浴着一道身影,萧愈看着敞开的殿门,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十年,这座宫城,他又回来了。
随着宣政殿内走入的身影,朝臣更加屏息,没有人敢肆无忌惮的直视,皆埋头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
走进来的人,似乎与众人心里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他未着戎装,更未佩剑,没有刻意扮演凶神恶煞,只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衣袍,他比传言中更加年轻,面容甚至可称为英俊。
他不像是领兵进京的豪强,更像是气质超群的世家贵公子。
一时间,宣政殿内渐渐生出些细语,众臣像是被来人的外表蛊惑,莫名松了口气。
而此刻,大殿之上原本最能沉得住气的摄政长公主,却在看清楚来人后,大脑一片空白。
李琬琰不敢相信的看着走进来的人,萧愈,萧夫人,阿愈……
他竟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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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肯放我走?”他似乎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