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承了祖辈的家业,是名镇一方的富商,母亲则安安心心地做漂亮美艳的阔太,这样的家庭,多少人羡艳。 昆程的家世一直是学校女生闲聊时的话题之一,舒盈跟着他走进小区,忍不住想起那些夸张的说法。 小区看起来确实高档,但,到底也只是普普通通的高楼。 和她家的小区没什么两样。 昆程家在高层,坐电梯上去,他开门,侧身让她先进。 舒盈悄悄往里看了一眼,他家里静悄悄的。 她这才想起来一点关键。 “你家里没人吗?” “没。”他动动脚,把拖鞋踢给她,“我妈跟几个小姐妹出去了。” 也是,家里有人,哪里还会把女孩子随便往家里带。 “那你爸爸呢?” “死了。” 舒盈眼皮一跳,没再说话。 屋子里松松散散摆放着几件家具,装修很简单,但好在整洁,舒盈四下扫了一眼,刚注意到木桌上一捧新盛的马蹄莲,就被他小推了一下肩膀,往房门口走了两步。 舒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要她进房间。 手搭上门柄,冰凉的贴上掌心。 小姑娘用了力道按下去,无意间闯进少年的天地。 窗帘拉紧,屋里黯淡。 临着床的一面墙壁漆成大片大片的黑,挂着一把木吉他,而舒盈手边,摆着一架钢琴。 同样的黑色,泛着冷淡的光。 舒盈刚被他在临窗的软椅上安顿下来,口袋里的手机便响起来。 她拿出来看了,原是妈妈打给她的。 她看了一眼坐在面前床畔的男生,小声说了一句,“我妈妈。” “又不是偷情,乖盈,你紧张什么。”他看她一眼,嗤嗤地笑。 她被他这一声叫得心慌了慌,只能扭过头,把椅子转了转方向,接起电话。 “喂,妈妈。” “到家了吗?” 她父母都忙于工作,难得有在家的时候。 舒盈忍不住又瞥了对方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她,她又是一慌,本就是撒谎,如此一来,更是心虚了,“嗯,我在家里了,你在医院吗?” “你们老师已经和我说了。” “什么?” “宝宝,妈妈不是不相信你。”那边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头痛,“但是如果真的是你做的,妈妈希望你承认。” 舒盈明白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不是我做的。” 王锦确实头痛,在电话那头揉了揉额头,“那行吧,我这边很忙,晚上回去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件事。” 舒盈小声“嗯”了一声。 电话被挂断了。 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手举着耳畔,呆滞了小会儿。 还是昆程拉回了她的思绪,“在家里了?”他笑一声,“还真不和我见外。” 舒盈难得顶嘴,“分明是你要带我来的……” 尽管她这顶撞的声音微弱,底气不足,却足够让他开怀,“是是,我诱拐未成年少女,我该死。” 她不作声。 “你妈妈是医生?” 舒盈点头。 他也点点头,若有所思,“你会做饭吗?” 舒盈愣了一下,紧跟着摇头。 他伸手拿过放在床上的手机,手指熟练地滑开屏幕锁,低着头道,“怎么,不会说话了?” “说什么……”她给足他面子,茫然地应声。 他将手机递交给她,眯起眼睛,声音绵绵,“好盈盈,叫声哥哥来听。” 两个人一个坐在软椅上,一个坐在床畔,她竟也能微微低头看他。 他在笑,情真意切,教人晃神沉溺。 窗帘里漏进的光,逆着落进他眼底。 四目交接,她是他伞下的蝶,是无意坠落他梦里的飞蛾,傍光而活。 他又拿这码事噎她,她接过手机,低头,咬咬牙,鞋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鞋尖一下,“你这人真讨厌。” “好端端的,撒什么娇。”他忽地起身,双手搭上她坐着的软椅上的两侧扶手,撑住了身子。 舒盈一恼,抬头道,“谁撒娇了……” 恰巧撞上他眼。 咔嚓,心跳静音。 小姑娘好逗,轻易就中招。 他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把女孩子的脑袋往下点了一点,“看我做乜,还想不想吃饭了。” 不光唱歌,他粤语发音也极好听,听得她一怔,脑袋顺从他的手指,又低下去。 这才想起来,看向自己手里的手机屏幕——已经停留在点单页面上许久。 等待外卖小哥时,舒盈对他的钢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会钢琴?” 昆程点头。 舒盈“唔”了一声,“也对,你会也不奇怪。” 他挑眉,“嗯?” 舒盈刚要开口,却又沉默。 她想起来进门时她问他爸爸呢,他的回答。 ——在她默认的观念里,依照昆程的显赫家世,做什么都不稀奇,可明明是他好友作证过的富商父亲,但他偏生说,死了。 她不想乱开口,没想到他竟看破她心思,“也没什么忌讳,我亲爸确实是我一出生就找不到了,我只当他死了。” 舒盈愣了一下。 “这些也是后来才学。”他倚着钢琴,垂着眼,修长的手指随便在一排琴键上跳了跳。 “什么?” 他忽地抬眼,“记得吗,我早就提醒过你,我很坏。” 她安静地看着他,“记得。” 他笑了一声。 十二岁前的昆程,确实坏得无法无天。 出生前便被打上野种标签,母亲当他累赘,并不管他,他跟着街巷里一群混混野,杀人放火不做,欺负姑娘的事不做,别的都做,一伙人钻进旁人店里偷东西、打群架、在夜里把别人的车砸烂。 这世界对他不大好,没人教他感恩和成长,没人教他什么是快乐,他以为只要活得尽兴肆意,便是快乐。 直到现实,把他所有棱角打碎。 可他一身戾气仍未退,骨子里叛逆骄纵,这俗世愈残酷,他越想反咬下一块血肉。 “昆程……” 细细小小的声音叫他,他终于回过神,坐下来,转脸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姑娘一眼。 舒盈这样的女孩子,和他恰是两个轨迹相反的行星,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愿意主动靠近她。 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让他不想见到任何人在这张纸上涂抹。 他给她弹了一支曲子。 舒盈听出来这是哪首歌,她的ipod里存过。 隔着玻璃瓶看世界,心中长出一片森林。 你只低头拆信,寻找关于我的蛛丝马迹。 青苔入镜,檐下风铃。 爱在过境,缘分不停。 舒盈扭头看向窗外。 ——又开始下雨了。 * 哭也很费气力,她今早哭累了,中午不得不窝在他床上,睡了一会儿。 小姑娘闭上眼,很快入梦。 缩在床上,被子扯到鼻尖,只露出阖起的眼,莹白的一张脸,在他黑色的床铺上,倒显得像个瓷娃娃似的。 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他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踏拉着拖鞋,出了房间。 舒盈是被闹钟叫醒的。 她一觉睡得沉,被闹钟叫醒时,一瞬间脑子迷糊,盯着天花板,还以为自己在家里,任由闹钟响了一会儿。 ——在家里时,她都是舍不得按停乐声的。 直到有脚步声传过来,她才惊觉,这不是她的房间。 是昆程的。 她慌忙坐了起来,甫一起来,就对上他的眼。 他顿了一瞬,自然也听到了乐声。 舒盈这下子当真全然清醒过来了,暗叫了一声糟糕,她忘记关掉闹钟了,而这闹钟铃声,不巧——正是他昆程,在节目里唱的第一首歌。 《红》。 这时关显然来不及了,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他统统听到了。 男生倚着门,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她。 舒盈心中懊恼,拿起手机,翻身下了床,径直想要掠过他出门。 昆程却直接挡住了去路。 他声音在头顶响起,“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她闭闭眼,装傻充愣。 他“哦”了一声,“那是哪首歌?我忘了。” 话音刚落,舒盈就猛一抬头,“你怎么忘了呀,是哥哥的《红》,你在节目……” 说到一半,又猛然反应又上了他当。 他嘴角挂着一点笑,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节目,你指我陪周溯去的那个?” 原是陪跑周溯,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舒盈只能嘟囔一句,“对,就是你在节目里唱的那首,不给用么?” 她在网上找到节目视频,自己把这一段制了音频,存在了手机里。 “给。”昆程挑眉,“睡过一张床的关系,怎么不给。” “谁和你……”舒盈讲到一半,红着脸讲不下去了,“耍流氓……” 她不想再和他耍花枪,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她实在不是他对手。 * 出门前小雨还在下,还是那么一把伞,他低头,把一只耳机塞进她耳朵里。 耳机线牵扯着,两个人便又靠近了。 耳机线在校门口时才悄无声息地分开,宛如一场隐秘爱恋,在伞面上坠开涟漪。 放学时学校人走得七七八八,学生并不多,来时却大不相同,随处都是谈笑的学生。 他却毫无顾忌地把她拉在自己身边,伞的大半都倾向她。 如同明目张胆的偏爱。 在楼梯口,他收伞递还她,环顾四周,忽地伸手捏捏她的脸。 “勇敢一些,舒盈。” 他说。